感慨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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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色松】空松不见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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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如同悬在头顶房梁上的一根灯线,你一拉它,啪!灯就灭了。随后是灯泡破碎,灯丝熔断,煤灰一样的玻璃渣落入双眼。

 

一松一个人待在这样一间熄灭了灯光的房间里,倒在地板上,仿佛倒在雪地里一样上下牙床打颤,想起来了,就像小松说过的那样,眼前的屋子,地板的气味、棉被的气味、和蒙头在被子当中的记忆都和当天一模一样。

一松想起来了,空松不见的那一天。

 

推动那块并不算沉的石头在他的手臂下方留下了一处擦伤,一松用衣服袖子将那些伤口藏了起来,淋雨回了家。他不承认自己哭过,不想承认空松让自己哭了。

讨人厌的臭松,还好有这场雨,谁也看不出来。

你就在里面待着吧,烂在那里也好,呼救没人应答也好——反正不管他对空松做什么,那家伙都不会懂。也是,像他这样烦人的弟弟,谁会专门花心思去搞懂?

反正到了明天,他也会想到办法爬出来的吧,或者,就像当初十四松能帮忙找回猫一样,随便其他人用什么奇奇怪怪的方法,总也会找到他的。不管其他人说些什么,我都不会主动帮忙去找的,绝对不会。

 

一松进屋的时候,衣服上落下的水滴在地板上聚成一滩,妈妈大吼大嚷着把他赶进了浴室,嘴里一边说着做什么为什么回来得这么晚其他人都已经吃过晚饭了。一松面无表情地简单洗了脸,换下了透湿的衣服,并没有针对那些质问做任何的回答。

他拉开起居室的房门,果不其然剩下那四个废物一样的兄弟正窝在地板上看电视,吃饱饭洗过澡连干净睡衣都已经换上了的那些家伙,一副完全什么事都不知道的样子。一松轻蔑地笑了笑,打算就此折回卧室去睡觉。

 

“一松你有看见空松吗?”长男在背后叫住了他。小松撑着手臂,正往嘴里送一块饼干,看上去漫不经心。

 

一松摇了摇头。

 

“真让人担心啊,雨越下越大了。”椴松同样漫不经心地接话道。

轻松从他的手中抢过了遥控器。

“那就看看天气预报吧,具体也要知道会下到什么时候。”

 

椴松发出不满地抗议声。电视屏幕上的画面被轻松转到了天气台,一则临时播报正在播出。

“哇,大海!”十四松兴奋地大叫。

 

“那不是海,十四松,那是洪水预警啊。”轻松纠正他说。

 

“由于8点间雨势的突然加剧,堤坝附近的水位已经抬升超过了警戒线,请居民夜间尽量不要外出,时刻关注最新的天气警报情况。”

气象台的播音员小姐以甜美的声音播报了这则新闻。

 

“堤坝那附近,那不就是十四松经常去打球的地方吗?”小松津津有味地盯着屏幕,“哇!厉害诶,那块空地现在都看不见了,全是水,淹到那个位置了真是不妙——”

画面上,水位已经上涨到了手扶栏杆的附近,除了尚还浮在水面上的几座桥以外,两边河岸的中间全是茫茫的河流。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一松突然赤脚穿过了所有人,把正吃零食的椴松撞得一个趔趄,碎屑跟着呛进了嗓子眼。没有理会末子剧烈的咳嗽和抱怨,一松二话没说就从轻松的手中抢走了遥控器,关掉了电视剧。

 

所有人都望着他,停下了动作。

“发生了什么事吗,一松……?”

 

“不……什么也没。”一松用干脆到过分的速度回答,“电视太吵了。”

他说完就离开房间,没有进去卧室而是跑向了厕所。

 

“说吵又不是要睡觉而是去厕所,今天一松在外面喝了酒吗?没闻出味道啊。”

长男说着从门缝后面探出一颗脑袋来,走廊里黑洞洞的,窗外雷雨交加,雨越下越大,他打了个哆嗦,有些担忧地望着一松消失的方向。

 

一松没有消失,他躲进了厕所,在空无一人的窄小空间里关上了灯,趴在马桶的边缘,想要呕吐又吐无可吐,想象中的秽物塞满了他的气管,仿佛正被困在水中憋闷窒息。一松抓着胸口,酸水不断从牙床的缝隙间漏了出来。

 

“怎么办。”在这种时刻唯一挤进脑海的居然只有这个软弱的问题,连一松自己都无法忍受。

但是到底该怎么办,他该现在立刻出去找空松吗,其他人会知道吗,爸妈会知道吗,如果等他赶到的时候空松已经——

一松捂住了嘴巴,阻止另一波作用力巨大的呕吐反应。泪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盈满了他的眼睛。

怎么办——这是此刻他所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因为,我从来都没有真的希望空松死掉啊。如果空松不在了,如果空松不在了……

猫的事情,也许过个几天就能忘记,下一次也能学着长点记性,但是空松如果从身边消失的话,需要过多长的时间才能忘掉。如果……永远都忘不掉该怎么办。

 

一松只觉得两腿发软,当天他是怎么离开厕所回到卧室的他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那时其他兄弟已经铺好了床铺。也许有哪个人在熄灯前问过一句“空松今晚不回来了吗?”。一松则什么也没有说,一头就栽倒进了棉被里,他蒙上脑袋,闭上眼睛,黑暗里的一切声音全都不去听。闹钟的滴答也好,窗外的暴雨也好,电台的警报也好,梦里空松不住呼唤他名字的喊声也好,最后,一切都归于寂静。

 

如果这一觉睡去,到了明早,一切都能重新来过就好。一松蜷缩着,在进入沉眠之前对神明许下了这样的愿望。

尽管最后满足这个愿望的不是神明,而是一松自己。他全部忘记了,而直到三天过去,所有人满世界把消失了的空松找了个遍,他才又一个人被留在空荡的房子里全部得以想起。

 

所有事情,全部都,想起来了。

现在没有人在,没人能看见他或者听见他,一松的侧脸贴着房间的地板,泪水在那儿汇聚成一汪小小的湖泊,这没有意义,空松已经找不回来了,现在做这些事情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但是他却根本无法停止哭泣。被小猫抓伤的时候,一松觉得心脏很痛,被空松用轻蔑的语气教训“不过就是一只猫而已!”的时候心脏疼得快要裂开了,但是在意识到空松再也不会回来了的时候,那个地方仿佛整个空了。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给他去后悔了,因为松野一松,终于犯下了再也不会被原谅的过错。

 

房门被拉开了。一松在狭窄的视野中看见一只光裸的脚踝,宽松的裤腿耷拉在地板上,连同上身过于松垮的白色T恤一起,整个人蹲了下来,闯进了他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松野一松判断自己是产生了幻觉。

 

空松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像是刚从水里爬上岸似的,他无言地盯着的,正是一松所趴下的地方。一松怀疑那只是个鬼魂,一松怀疑这一切只是梦境。

“喂……”他伸手想去拉住那道幻影,却被对方闪躲了过去。空松依然保持着平静的面部表情,只是,刻意拉开了和一松的距离,仿佛随时准备离开一样。

 

“等等……别走!”一松叫了一声。他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试图追上空松的脚步,麻木的脚趾让他在地板上跌了一跤。一松攥住了空松的裤脚。

 

“为什么要把我扔在那种地方。”空松问。

这句话让一松紧抓不放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爬了起来,另一只手抓紧了空松垂下的上衣下摆。他张开嘴,虚假的言语和内心翻腾的叫喊声在胸腔中争斗得你死我活。不,再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一松紧闭上眼睛,哽着喉咙吐出一个音节:

“对不起。”

 

这句话就如同一副咔哒一声打开的开关。同时开闸的还有一松的面部表情。

“对不起——”他用已经算得上放声哭泣的音量对空松大喊道,“我并不知道,一开始并不打算那样,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要让你消失——”

所以别消失!一松剧烈地抽了一口气。

 

空松僵直的身体软化了下来。他停下了试图后退的努力,再次蹲了下来。某种熟悉的香味飘进了一松的鼻子,一松睁开眼睛,看见已经坐在地板上的空松微笑着,手里还抓着一个热气腾腾的保鲜盒。

 

这幅场景让他的思维有些断线。一松吸了一口空气,终于辨认出了那个盒子所散发出的妈妈所做的料理的气味。空松当着一松的面掀开了那个盒子。

 

“要吃吗?”空松问他,一句没头没脑的问题。一松像被闪电劈中一样静止在了原地,而空松则津津有味地拿出了一副筷子。

“哥哥我很辛苦啊,”他感慨似的说,“每天都是,得在你们全都睡着了以后才能摸进厨房去找饭吃。还有床也是,明明就是自己的,却根本不能睡。澡堂也是,小钢珠也是,一松我啊,这几天可是把能放弃的东西都放弃了呢。”

 

什么意思,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理智这根原本被扯断了的灯线,居然在这样的场景面前被一截截神奇地接起来了,空松咀嚼的声音响了起来,进食让他的脸有了血色,让他看上去温暖、健康、如同被充分佐证过那样鲜明地活着。

 

“一松,你脸上的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啊?”空松装作不满地对他说,“你该不会是真的觉得被你关在那种地方我就爬不出来了吧?”

 

最后当然是爬出来了,空松默默回忆,虽说只是差一点,就差一点,灌进洞口的冰凉的水就会淹没他的鼻子。他一边翻滚一边倒退,前胸和两条手臂全被粗糙的岩石和突出的钢筋摩擦得伤痕累累,暴涨的河水夹杂着泥沙,把他淹没在一片浑浊当中。空松所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竭尽所能地仰起脖子,呼吸顶端那一点逼仄的空气。

一点点,再一点点就好。空松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一蹬,终于将那块石头推开了一道豁口。湍急的河水瞬间就灌满了洞穴。空松屏住了呼吸,求生的本能将他最后带离了那方洞口,也蹭掉了他的一只鞋子。

最后,等到如此这般一身狼狈,身上沾满了泥水和血迹的空松回到家门口的时候,连一向稳重的小松都被吓傻了。

 

“一松没有提到我的事吗?一句也没提吗?”

在小松考虑的只是要不要快点带弟弟去看医生的时候,空松抓着他,唯独重复地问了这样的一句话。得到的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不仅没有提起,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很奇怪,得到了这样答复的空松非但没有露出深感受伤的样子,反而一脸凝重的表情阻止了要进屋去叫醒其他人的长男。

 

是我的过错。那时的空松想。

“是我一时心软,只想着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让一松忘记不快,却没有教会他怎么面对所犯下的过错。”

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在造成小猫不被生母所接纳的局面时,才会陷入一心只想挽回的偏执。就是因为不知道如何面对,才连对家人开口的勇气也没有。就是因为他这个做哥哥的没有教给他正确的态度,此刻的一松或许认为他已经死掉了,而把所有的过错全部归咎于自己。像这样的恶性循环,必须终止在眼前这一步。

 

于是空松拦住了小松。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拜托他以及剩下的所有兄弟一起,完成了这个“空松消失了”的计划。一松所失去的记忆是原本所没有预料到的,于是才有了被十四松突然发现的伤疤,和被空松脱下来的,暴雨当天他所穿在身上的衣服。

 

“我当然不会这么轻易死了啊。”

也因为这些,才有了此刻,痛痛快快洗完澡,坐在一松的面前微笑着对他说这句话的空松。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哪一天我真的消失不见了那也没关系,一松。”空松对他说,

“所犯下的错误,如果不能挽回,就接受它。如果感觉痛苦,就面对它。所谓不被原谅的过错所存在的意义,是让你带着这份愧疚,做更正确的决定,继续更好的人生。如果这份愧疚实在很沉重——那就说对不起吧。你的对不起,我已经全部接收到了,所以,真的不陪哥哥一起吃个饭吗?”

 

仿佛被大水所冲刷过的河道。一松眼前的世界如同下过雨的午后一样清明起来。

“你这混蛋松!”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地扑了上去,空松手里的保鲜盒堪堪落地,筷子也因为巨大的作用力而被折成两截,他们两个轰隆一声一起倒在地板上,一松趴在空松的胸口处,大口地喘着气。

 

如果实在感到愧疚,就说对不起吧。

但他没办法说出这句话,至少是在此刻。所有的恶言恶语和接连几日的寂寞忧愁完全抵消了,他紧紧地抱住了空松的身体,仿佛这个人此前在他的生命中从未存在过。

 

—Fin—


备注:

这篇文将收录在一kara文本《IT ALL ENDS HERE》中并参16年魔都阿松on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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