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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向冷追】故梦可期(12) 要你醉的剑

01 冷血的慌张     07 我同你告别    14 真正的冷血

02 冷血的喜好     08 杀了人的人    15 一别两生欢 

03 冷血的后悔     09 你像我弟弟    16 再见多保重

04 冷血的心思     10 要你逃便逃     番外2

05 冷血喝的酒     11 君心似我心     番外3

06 雨夜唱的歌     12 要你醉的剑     番外4

番外1                   13 邀你做梦        番外5


三日之限眼看着剩下最后一日,追命却一点也不慌了。时节正好转入隆冬,太阳升起来之后,竟然还下起了雪。

昨天夜里他将心中想法同冷血一道合计过一次,彼此现在都有了底。本来就是要为最终破敌做准备的阶段,两个人又阴差阳错地破了那层窗户纸,终于是睡到了一头,现在说话比之以前还要更放开些,就算是正正经经交换手头的线索,挨在一块时,都有种原来没有的腻歪劲在,有时忽然察觉出来这一层,追命自己还要不自在那么一会子。

按照冷血说的,药铺买卖的那条线,能排查出几个城内的送货地址,其中三家都是大院,自家配备了给养车马的地方,若要进行人员转移,会十分方便。

追命所选的方向比起冷血来烟火气了许多,他心道这自古以来蛊虫在中原都不常见,而凡是异族人士,一定在吃喝习惯上有别于本地人,便利用前两天的时间把所有卖米面食材的铺子都走了一道,从吃饭的线索上又摘出几个所在。

这两份名单一比对,就已经有了重合的地方。再核对一次数月之内往来人员的进出城状况,心里便几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追命说名单上那间宅子的地址是指向城北快到城郊的一片角落,住的人较稀少,地盘大,地形也复杂,宅子构造都是三进三出,不大好掌握有无隐藏密室。他打算先去一趟,尽量隔得近又不至于打草惊蛇的距离先将那地形图在心中默记一遍——反正眼下时间还有富余,最好尽量做好充足的准备再与对方打正式的照面。

冷血思索了一下,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对方既然定下三日为限,要暗算他们的话,这之间有大把的机会趁二人分头行动时逐个击破,现在放三师兄一人前去,也未见得有大风险,只是自己这边——

“你自然也另有任务。”

追命忽然斜过一道眼神,状似十分正经地看向冷血。冷血叫他看得一凛,忙郑重点头道:

“师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吩咐肯定是有,还不大容易,你可听好,我这就要打发你出去城里买咱俩决战之前要吃的饭食,你可得赶着好东西买,不能叫我饿着去对敌,还得再买几坛子酒回来。酒嘛,要么就买金盘露或者秋露白,秋露白要杭城产的,金盘露要处州产的,可不要买错了,这两种都是南方酒,兴味是辣中带甜,酒曲里还带着点甘姜水的味道,适合配鱼吃。要是买不着就买西京金浆醪或是相州碎玉,这些都是北方酒,碎玉要更好买些,你若买着了,切记要配些牛羊肉回来才对滋味。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吗?他这一说一大通,好在冷血小时学读书的时候就是文章看过一遍便背得下来的人,否则换成一般人,谁能一下子跟上这节奏。冷血虽然一字不差地都记住了,可心里还是没底,别的他勉强都懂一些,不会的,至少能学,就是这杯中物,他是真没什么概念,偏又是追命十足重视的东西,他生怕买错了,败了追命的好兴致,这间有些犹豫,还正打算再重复核问一遍,没想到追命见他下意识地一点脑袋,就算作是交代清楚了,将他整个人推着转了一圈,又在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

“听明白了就快去。”

“啊,诶——”

“诶,回来。”

刚抬脚打算往门口迈的冷血又给叫了回来,

“剑收拾好了,别被认出来。”

追命把他系在腰上的剑拆下来另外拿一块布裹好了,又在冷血胸襟上一弹,表示拾掇好了,你走吧。

“多谢师哥,我肯定小心。”冷血笑得挺满足地回答。方才追命为他拆剑,两人又贴在近处,现在但凡他们一贴近些,他便腰窝里发热,心里头,却又极安稳熨帖。他知道追命这次放他一个人外出,考虑到当前的种种情况,也是够大胆的决定,自己又怎么能辜负师兄的信任?

追命却没时间细细品味冷血此刻心里想些什么,他打发完冷血那一下就打院墙外飘走了,留下冷血伸手一摸胸口方还留有余温的地方,从里边摸出一张字条。

都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冷血定睛一看,字条上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酒楼的名字。

冷血又会心一笑,原来师哥还是不舍得为难他,怕他到了太阳落山也没找到门道,还给他留了这最后一处去处。

可等冷血到了,又发现那似乎还不是追命唯一的用意。

他到的时候已经用各种办法从途经沛县去往京城做生意的商队手中买到了两种酒,包好了两样小菜,最后到酒楼来寻寻运气,只想着或许还能在这买到第三种。

酒楼的一层全给酒埕占满了,小地方上顾客不太多,辟出来喝酒的地方全在二层,冷血依着带领上到二楼,才发现原来这地方离隔壁巷子的一方院墙很近,透过些枯枝,都能隐约看见隔壁住家院子里的情形。

那户住家是挂了白幡的,看来刚死了什么人口,冷血望见,眼皮骤然一跳,人还没站定,就向走上来报菜名的小二问道:“店中都卖什么酒?”

“酒的话只卖桂醑一种。”小二回话说。

冷血又一愣,分明不是追命要的酒啊。

偏这时楼下一墙之隔的院落里,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来个身着孝服的妇人。天正下雪,那妇人抬头望天,孝服,麻黄里泛着白色,她的脸也苍白,连头发也混杂有花白,显得十分苍老,与她面相上的年龄不甚相符,构成一副很奇怪的光景。冷血这一看,看得眼神都发直了。

“这位爷,酒还要吗?”小二插嘴道。

隔了好一会冷血才说了个“要”字,又问这种酒要搭配什么吃食最好。小二答他本地人喝桂醑不讲究吃下酒菜,只配一碗烫呼呼的菜肉粥,拌着野葵、水芹、藠头一块吃。冷血于是也要了一碗这种菜肉粥。

等粥的时候他就坐在一上楼能望见隔壁院子的那张桌子边,盯着下边看,直到街上渐渐又刮起寒风,小二走到窗边给暖炉里添火正好遮挡住视线。

冷血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便不再看。

回到城南空屋的时候正好日落,冷血手里拎着抱着的满满是酒菜,菜肉粥香气扑鼻,一直蒸腾着他的脸颊,一进屋他就见着追命在等他。追命看见冷血,先是一扫他左右手里的东西,瞧准了又凑近了一闻,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眼里流转的精光都好似会说话。

“好小子,你果然买回来了。”他说。

说的倒不是之前提过的四种酒里买回来的两种,而是最后打回来的一壶桂醑。

“我闻出来了,这是以前孙二娘常给你送的酒。”冷血回答。。

“是了,我头次去的时候发现她的住家正好靠着那间酒楼,就想会不会那时候喝的带点桂花香气的酒就是打那儿来的,结果你今日一去果然就是。”

冷血一点头,就开始依次将包好的肉菜往碗碟里码,专门配桂花酿吃的粥,他特意端到追命的正眼前。追命含笑看着他,倒也不着急动筷。

“你见着了?”他忽然问。

“见着了。”冷血也只是这样简单回答,末了,想想又补充上一句,“她还好。”

“是没倒下。”追命略一摇头,“但仍很疲累,不知能撑上多久。这血海深仇必定要报,所以明日我们更要一举得手,绝不可再耽搁。”

他说得十分笃定,想来他今日不但破天荒地遣冷血去买酒,继而引他去见孙二娘振奋他的斗志,此刻又这样说,定是已经有了十成把握,找着对方的老巢了。

冷血神情亦十分坚定,两人再次相视一笑后才收拾好心情重又坐下来喝酒吃菜,倒是很默契地都没有提明天生死一搏的事,只是面前的酒,都是追命一人默默在饮。吃喝到一半,冷血见追命半眯着眼咂酒咂得十足享受,一时心里升起些好奇,追命并没有单独为他准备酒碗,于是冷血索性前倾上身朝追命挪了一挪,嘴偏过去咬他的碗沿想顺势讨一口来喝,谁知追命却将碗轻巧一撤,沾着点湿意的沿口同冷血的嘴唇堪堪擦过,取而代之的是追命忽然靠近又喷出酒气的口鼻。

那口鼻近在咫尺,连嘴角向下坠去的细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有兴趣尝酒味儿了?”

那张呼出热气的嘴朝他一开一合,好几种酒混在一起的香的醇的辛辣的味道扑腾在冷血的脸上。

换做以前,追命不想让冷血喝的时候会打着哈哈劝他。他从不同他那样说话,他是故意的。大战在即,却分外温存,如若不是冷血实在太熟悉自己的三师兄,他都要怀疑今晚的追命是不是真的喝醉了。

当真连眼神都和平时看着不大一样。多了许多的醉意和放肆在里面。

就在冷血很认真抓住这安稳的一刻仔仔细细观察他三师兄双眼的时候,追命又忽而纵身立了起来。他摇摇晃晃往后倒退两步,甚至连步履都像真的开始打飘。然后他才一把扣住冷血肩膀,歪倒的力道带着冷血都差点失去平衡——追命正是在那个瞬间摸到了冷血腰间的剑。

他将剑抽了出来。

那天以前,冷血都不知三师兄原来是会舞剑的。

尽管当追命走到院落正中摆好架势站好的时候,眼神已经清明得没有一丝醉意了。

还十分严肃地转头盯紧了冷血,一丁点玩笑意味也没有地对他说:

“老四,你看好了,我现在将一套温约红的剑法传授给你。”

冷血眨了眨眼睛,是的,他当然没有听错。三缸公子温约红的剑法,那个追命在得遇世叔之前的师父。可追命由于先天因素的限制,生来就带有内伤的上身应该是不便于修习剑术才是啊。

而他现在却要传授给我一套剑法?

冷血有些没有想到。

“你定要仔仔细细记住了,因这套剑法,很有可能成为明天制敌的关键。”追命又道。

“可我——”

冷血忍不住插嘴。追命应当是最清楚他现下内力全无的状况的,按说明天本应全仰仗他一人制敌,冷血虽十分渴望能够为他分担,却也不晓得自己又是如何突然之间成了胜出关键的。

不料追命却忽然戏谑一笑。

“不是想尝酒味儿吗?今天就让你好好地醉一次。”

说罢,他便开始舞剑。

冷血从未见过那样的剑法。他也从未见过追命那般舞剑的身姿。

不能说是优美,甚至还可称得上是笨拙。

虽说冷血的剑也不走固定章法,没有固定招式,但出手却劲快干脆——那本该是一柄剑作为一样武器时该有的姿态。追命却并非那样。

冷血的剑给他拿在手里,忽然成了件笨拙的器皿,倒被挥舞得像是打狗的大棒,或驱邪的艾草。追命根本无法十足驾驭那柄剑——反倒是自然而然被剑所驾驭,一起一落之间,仿佛舞剑的人已经将自己的主观意志化作一道软泉,由经络里头被缓慢送出体外,跟着那剑锋的方向一道被吸跑了。

但他记着追命的话,即便盯着这样难看的剑招竟然还能不眨眼,只是,他的眼虽没眨,却忽然将一招看漏了。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事。

冷血不会看错剑招,更不会看漏剑招。何况那还是他自己的剑,他熟悉那柄剑,就像熟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追命舞剑,既不快得晃眼,动作又不多么复杂难懂,怎么会看漏呢?

怎么会在那之后,又接连着漏看了第二、第三、第四招呢?

冷血忽然有些着急了。

他一着急,便下意识整个人向前抢身一步,想靠得近些,看得更清楚。谁知这一步迈出去,人竟然还打了个踉跄。

怎会这样?他分明一滴酒也没有喝呀!

冷血百思不得其解地望向追命,而后者甚至更投入地将那套剑法继续了下去。

冷血于是越盯着便越觉得眩晕,越想打起精神去看就越是双眼迷蒙,而更奇怪的是,尽管他手脚抬也抬不起来,脑袋更是沉得好像有千斤重,内在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分外清醒起来。

他甚至能完全掌握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丝神识正在遭受侵蚀,知道自己是哪一只脚的哪一条经络感到疲乏无力。

忽然之间他就成了只内在澄明无比的空匣子,虽然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绝大部分掌控权,却无比清醒地感受到它所发生的一切变化。

现在的冷血已经可以肯定了——他想自己是喝醉了。

是的,那就是一种醉酒的感觉。

到这会儿,追命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动作戛然而止,冷血也如同被人从脖子后面忽然提起一根线那样一抖,清醒了过来。

他十分激动,也十分好奇地看向追命。

“这是只有功力全无的人才能使的剑法。”而追命喘着气暗自调息了一会之后才终于回答了他的问题。

谁能想到?温约红创立那套剑法的初衷不过是为了加深自己醉酒的感觉——让自己更醉些。

他实在太能喝酒了。当一个人经年累月那样不间断地海饮后,就会变得像现在的追命那样,很难才能真的喝醉。醉,不过变成一种熟悉又缥缈的感觉,靠着你的心瓣还隔着一层的地方,总是隔靴搔痒而不得真正达到。

但他又太需要喝醉了。

他总是需要那些醉意来帮他忘记一些伤心事的:过往的不如意,又或者是内心深处的隐秘情伤,那些不便说也无意义非要说出口的东西,倒不如干脆,拟把疏狂图一醉。

可当他真的研究出那套剑法之后才发现,自己并不能使用它。剑法带来的醉和清醒的感觉彼此之间太过分裂,身负内力的人舞来极易内息走岔,严重者,还可能会走火入魔。于是他便把那套剑法传授给了因为内伤之故,学什么功夫都不长进的少年追命。

那时追命还不叫追命,温约红就只叫他:

“略商,你将之前我教的剑法舞一次来看看。”

小小的追命也有过主观意愿上抵触的时候。

“那么丑的剑招,师父你怎么老乐意看?”

但每次都还是乖乖照办。

直到现在,追命虽依然能借上身空虚之故,舞得那剑一阵,却已经不像过去那样,能一连就舞一个时辰,让他的温师父,也踏踏实实醉上一个时辰。

温约红那时拿他当个宝,当真是比什么琼浆玉液也管用。

而这会,同样的剑法,已经经由当初的少年,传给了如今眼前的剑客。冷血由追命的手中接过那柄剑,掂量了一下,问:

“这不是一套能杀人的剑法?”

“能放心拿来给毛小子使的剑,当然不是能杀人的剑。”追命十分肯定地回答,

“别说杀人了,它一丁点的杀伤力也没有,连花花草草都是砍不断的。”

一套不能伤人却能醉人的剑法——

冷血又问:“那我该如何以这套剑法制敌?”

他看着追命似乎成竹在胸的神情,原本十分虚心地等着那个答案,却不想追命却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他说:“你知道吗?我喝醉时从不做梦。”

冷血试着去领会这一问一答其间的联系时,追命又补充了一句:

“温叔还在世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梦是死的朋友,但醉却是梦的敌人。”

冷血似懂非懂,追命却已经无法向他解释更多了。其间的部分原理,温约红死了以后他也已无处得知,但他却的确清楚地记得自己曾向师父求证,是否那些自己舞剑给他看的夜晚,温约红都从不做梦。

温约红只回答他,他只求一醉,醉过之后,却要比谁都用力地活着,活得长久,也活得精彩。

那之后追命还不知道温约红终其一生都在等一个人的事,他还曾天真的以为,温约红那般地抵触梦和死,只是为了要验证自己那柄剑上的问题——

数十年前悲壮的歌唱到数百年后会不会成了轻泣?

面前冷血的动作拉回了追命纷乱的思绪,他一抬臂,剑刃直指当空明月,月光下剑身反射出一层银辉,比平日看上去更加冷冽和锋利。

“我重复舞一遍给师哥看,你看对不对。”冷血对他说。

追命后退一步。这是这许多年后,他第一次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体味当年温约红看这套剑法时的感受,身体中某一隅的心情也不自觉变化得如一块万里雪封多年后不期融化的坚冰。

冷血竟就这样,与他那段从来无人企及的过去产生了联系。

这无人道的联系。这与明日战局没有任何关联,甚至连冷血自己都忘了要去问的联系。

只有追命自己,噙着这副奇妙心境,竟忽然真的,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真真正正地放松了下来。

他醉了。而他竟还是高兴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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