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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修仙门派向来有五大灵山之说。其中,除了蜀山,最负盛名的应该当属昆仑。
丁隐负着手臂站在大殿正前,不耐烦地对着一队又一队前来拜会的人马行免礼的手势,直到行到昆仑,他已是极为不耐烦,还不等人弯腰下去,就插嘴一句:“行了行了,起来吧!”
“不可无理。”
蜀山掌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背后,教训他一句。
今日的掌门看上去总有哪里不同寻常,丁隐撇着嘴巴偷偷打量他一眼,却见他笑得一脸慈祥,眼角眉梢都带着暖意朝台阶下那昆仑山来的年轻子弟走去。
那人约莫和丁隐差不多岁数,气质却完全不同,比他们蜀山这里的几个老古板看上去还要老古板,见到蜀山掌门,也不退让,只作了揖礼,便生硬地道:
“十三年之约已到,如今我派前来,想同蜀山取回当年师尊遗留之物。”
哦豁,丁隐眉毛一挑。
今天倒是听见一条有意思的。
这蜀山和昆仑之间,还曾经有过什么纠葛?怎么此前从来没有听掌门提起过?
丁隐站在一边,毫不避讳地朝那昆仑的后生看去,他本想从对方的面貌里推断出几许斤两,不料对方却越过蜀山掌门,两道视线直朝他回望过来,那一眼似有力道,剜他很深,看得丁隐竟隐约毛骨悚然。
吃错药了吧,他想,怎么弄得我上辈子与你有仇,欺了你师灭了你祖似的,毛病!
他心下不快,再懒得管自家掌门接下来客套些什么,一震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日论道的环节足足进行了三个时辰。期间丁隐坐在一众长老间离擂台最远、离出口最近的位置,而那昆仑山来的小鸡仔们则坐在了他的对头,由蜀山威望最高的天门峰长老作陪。
丁隐懒得理会,只一个劲吃葡萄喝酒,正是午后,人困马乏的时候,他托着腮,望着正殿外的一角天空心想,也不知道傻东西想开没有,又是不是老实。他在案几的下边藏了两碟子糕点,这时候会不会已经被那家伙找出来吃了。
丁隐开着小差,脸上不自觉便浮现出笑意来。
和眼前这些无聊事情相比,果真还是他的傻东西更有意思些。
“玉泱不才,想找蜀山丁长老讨教一二,不知是否方便赐教?”
一句话传入丁隐的耳朵里。话音未落,他脸上的笑意便隐去,眉头已然皱了下来。
哪里来的不识趣的,又拿这种老生常谈挑事的勾当当乐趣不说,居然还有胆子挑到他的头上?
“你又是什么东西?”丁隐挑眉问道。
“我乃昆仑山天墉城门下,第十三代执剑长老。”
昆仑山,天墉城?
丁隐眨眨眼,似有什么蚯蚓似的东西打心口间爬过,凉凉的,痒痒的。
不对劲。
那发起挑战的玉泱见他露出犹疑神色,只当他是想起了什么来,神色里的冷冽与肃穆更甚,周身清气凝聚,一柄长剑既已化形出窍。
“玉泱长老!”
一触即发之际,距离他身侧最近的天门峰长老已经先一步祭出了自己的葫芦法器,铿锵一声与那仙剑相撞,硬生将半截剑锋逼回了剑鞘。
“昆仑山诸位如今尚还在我蜀山境内,还请自重!”不知何时,连蜀山掌门都已经离了坐席,于大殿正中站了起来。
天墉城的弟子也如同得令一般,全推开面前案几,顷刻便于玉泱身侧列起阵来。
场面遭遇如此变故,在场其他仙门众人皆满眼讶然,交头接耳的声响迅速地盖过了清明的经音。
“需要自重的乃是蜀山诸位!当年先师曾以十三年为期,与贵派订立协约,如今期满,也该是你们履行诺言放人的时候了!先师一生矜勤,心系天下苍生,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今日若我无法替先师圆满当年之约,便枉承师尊教养之恩!”
“唠唠叨叨的跟他费什么话。”
轻飘飘的声音打而后响起,继而鼓起一阵劲风,整座大殿的空气中都弥散开浓重的血腥味道。
丁隐不知何时幻了形,散成血雾,飘到了玉泱的正身后。
他五指成爪,一招便奇袭那人脖颈。
他原本该得逞的。距离足够近,对方根本无暇防御,血饮神功刚烈霸道,也非普通护体清气足以抵挡,况且那位天墉城剑修的佩剑都还叫天门峰长老的发起抵住,二对一,谁占得先机,一秒胜负便足以决出。
然而玉泱却摊开五指,于掌心中坠下一枚铃铛。
是的,铃铛。
天知道丁隐怎么会那么厌烦听见那铃铛的清响声,明明清脆悦耳,于他却犹如魔音穿脑,仿佛一条爬虫似的线叫人拉拽着,从他的左耳穿到右耳。
他的步伐一阵凌乱,整个人向后退去一步,好不容易才重新稳住身形。
这使的什么妖法!他咬牙切齿朝玉泱攻去,却见自穹顶之上,飞下无数条金光闪闪的咒文,随着铃铛的摇动将他层层围住。
那该死的结界越缩越紧,丁隐心头暴虐陡升,发动起体内血饮神功相抗衡,谁知那霸蛮的功法一触到那些符咒,他便有如筋骨被人从体内抽丝剥茧一般疼。
他失口痛呼一声,恍然一口咬到自己的唇舌,咬到出血。
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那种疼的感觉了,便是他在刚刚开始修习蜀山功法时过过的,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他如今已经贵为蜀山一峰主位,却依然只能抱紧双臂,一只膝盖砸在地上,侧过身子打滚来对抗那疼痛。
“杀!我要杀了你们!”
他一面喊叫一面嘴角淌血。体内禁忌心法被完全激活,整个人的面部再次爬满红色的血丝似的瘀痕,连眼珠都染成红色。
任凭周围人声如何鼎沸,杯盘碗盏如何滚落得满地狼藉,他的心头也只涌现出那样强烈的杀意。
“你果然就是六星之子。”
玉泱将那铃铛捏在手心,眼神恨恨看向丁隐,
“祸害。当年师尊一念心慈,留你在世间多活十数年,如今期限已到,也该收了你!”
执剑长老身后,是全力拼死与蜀山弟子一战的天墉城门人。
隔着剑气飞窜的阵法,蜀山掌门声若洪钟的传音已至。
“玉泱长老,前尘已散,你又何须执着!”
玉泱头也不回,倒是还他一句。
“师尊已然仙去,然约定即是约定,此人今日必须同我回天墉城!”
“啊啊啊啊!”
丁隐浑身沐浴红光,发出震天咆哮。
他距离完全失去理智,仅有一步之遥。
什么六星之子,什么当年之约,端的都是狗屁!他是人,活生生的人,不是东西!谁也别想摆布,将他带来带去!
蜀山掌门见他那运功之势,大有失控的迹象,脸上一阵沉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朗声下令道:
“丁隐到底是我蜀山门人!列阵!”
玉泱不想这蜀山派,今日当真是存了毁约的心思,想要阻止他们带走丁隐,饶是他清修多年,也在这刻动了真怒。
“你蜀山可知这其中利害关系!六星之子非寻常命格,生来便是容器,而非凡人,注定承受世间一切怨怼仇恨,此等不祥之兆,你们蜀山以血饮神功替他压制十数年,尚且无法抑制他体内气血魔化的征兆,如今不放此人予我,可有想过天下人!”
蜀山掌门面沉如水,未曾应答,亦不做争辩,只再次令下一声:
“列阵!”
疼得整个人都恍惚在火里烤的丁隐于那越缩越紧的金色牢笼中翻滚了一下。
他捧住自己的脑袋,不知是人已经彻底魔怔,还是陷入了某个过去时分的幻梦里,大喊道:
“不要念经!不要念清心咒!不要念!”
他的喊声凄厉,第一次失了平日那霸道狠厉劲,反而支离破碎,变得像是少年人。
天墉与蜀山战局打到大殿的房梁都纷纷断裂,这时,却忽然一阵地动山摇。
肯定不是他们其中什么人动用了足以撼动脚下基底的功法,只是两个门派间小规模的争斗,断不至于那样,那是怎么回事?
玉泱与蜀山掌门皆眉头一皱,继而,整座蜀山便听见一阵凄绝凶狠的嚎叫声,头顶遮云蔽日,仿佛天都突然黑了,一片狼藉的殿外,忽而以肉眼难于捕捉的速度冲进一支利箭。
那利箭有如黑墨,裹挟着沿路一切可遇上之物,连人带兵器的搅成碎片,肉末残肢炸成碎片后又漫天撒下。
眼看着大殿的台阶上,就那么掉下来一打手脚,又咕噜咕噜滚下一排脑袋,继而便是血,哗啦洒得遍地都是。
人们见了,全都跟着变了脸色。
“魔物!是魔物!”有人喊了一声。
血魔挣脱出来了。
那镇得住锁妖塔的链子,追魂索命。丁隐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大抵绝对是干了什么超乎寻常的事情。因为就连现在的丁隐都能感觉到,眼前的血魔并不正常。
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完全叫鲜血覆盖的姿态,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块血红色粘稠的破布,甚至分辨不出五官。
从那空洞的嘴里,只能听见叫人心神俱震的尖啸声,而听不见任何的语言。
那人绞断了锁链,在脖子上落下个叫刽子手砍过一样狰狞的豁口,这样拼了命的赶来,甚至都没有叫他一声“隐隐”。
丁隐都怀疑那发了疯的蠢东西到底还是不是认识自己。
令他发狂的灼烧感也减低了,仿佛忽然出现的,那与他血脉相连的魔物帮他分担去了绝大部分的疼痛似的,丁隐从地上撑起身子,这才得以好好看看那已然来到跟前的东西一眼。
血魔的双掌都扣在那金光符咒上。
从掌心渗透出粘稠的血液,将所有的符咒逐寸染色。
那大抵就是丁隐能一点点找回理智的原因。然而那双手掌之上,渐渐弥散开焦糊味道,血魔似乎也在癫狂之间逐渐失了本性,除了不断发力逼迫身体涌现出更多的血液外,同时也不断高声尖啸着,任凭无数道的血雾从身体周围游弋开去,化作无法阻挡的邪魅影子,将周身一丈远范围内所有的活人全部绞杀干净。
蜀山弟子已经退出了那个范围。
他们常居于此,自然晓得那东西是丁隐手底下养着的一只魔,虽不知道那东西到底通不通人性,天门峰长老仍高喊一声。
“别对付结界了!关键在那铃铛,在那执剑长老的手上!”
血魔闻言,动作迟疑了一瞬,继而放开了那金光符文,如同疾走的流星一样化作血雾奔袭向忙着抵御那影子阵仗的一众天墉城子弟。
丁隐头痛欲裂,他望见血魔的身后一条血迹,似乎每走一步,都有更多的血液正叫嚣着逃离那魔物的躯体。
他们的确是夜夜取了人血来祭,但才初生半年的魔物,当真经受得起这般催动赤魂石的功效吗?
“蠢东西!你给我回来!”丁隐心焦,朝那背影大吼一声。
玉泱亦发动天墉城剑法,以剑人合一之术向血魔迎去。
只见短兵相接之处,剑修的清气凝结成漩涡,乃是天墉城独门的剑招太虚空明剑。
凌冽的剑意夹杂着寒光,扫到丁隐的面颊上却有如裹挟着冰雪的风,丁隐的半声怒吼凝结在当场,一股要命的熟悉感觉忽然自他心口处涌出。
他分明是自打记事起便生于斯长于斯,昆仑山一脉剑法,与他所承袭,相去甚远。
分明应该是毫无关联才对。
怎么此刻,竟有种呼之欲出的似曾相识感,全叫嚣着,似要冲开皮肉,滚上喉头。
与此同时,血魔已经以血爪往玉泱预留原地的人身胸口间掏去。
丁隐深知那是血魔最为纯熟的一招,出招之迅猛狠辣,能在剑中元神尚不及反应之时便取人性命。
生死关头,一抹神识硬生生撬开他的牙关,将冲口而出的话变成了一句喝止:
“不能杀他!”
他不知为何,只本能晓得,此人性命于他极为重要,在没有弄明白事情原委前,绝不可让这人死在这!
丁隐吼出那句用了全力,他咳出几滴血,溅在自己的衣襟上。而血魔似心有感应,忽而与咫尺之差的空气中停顿了动静。
他恍若一尊雕像,天地万物中,只聆听丁隐的声音,那声音要他生,他便生,要他死,他便死。
他此一生,不过如此,所有喜怒哀乐,都由这个人带来,如此也不需要理智,更用不上思考。
那人一向待他极好,所说所做,定不会与他有害。
那一刻,环绕魔物周身的血色都似乎渐有所消退。
然后下一刻,一把利剑便从那魔物心口当胸穿过。
丁隐似是傻了,他见到那蠢得只懂得听从自己命运的魔物一愣,见到血魔胸口那块血魂石似是叫利剑击穿,断了经脉,几片灵石的碎片从血魔身前逸出,飘散在空气中。
那魔物的喉咙不再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叫声,而是如同垂死的野兽那般嘶哑的咕哝了两声。
那是他自打托生以来,头一次感到痛。
血魔偏头望向丁隐一眼。
原来隐隐说过的痛就是这种感觉。这才不过一瞬,隐隐说过,他此前日夜不歇,受疼痛折磨,该是如何难熬。
那魔物忽然动了动,朝丁隐伸出一只手去,似要抓住些什么。继而他委顿下去,整副躯体便倒了下来。
结界中的丁隐这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眼见玉泱收起佩剑,将那散落的几片赤魂石碎片捡了,放在手掌间仔细端详,不禁目眦欲裂,一拳砸在结界表面。
“把他给我!”丁隐嘶声怒吼,“你们不懂如何救他,我懂!把他给我!”
玉泱露出几许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等邪物,你竟然留在身边,”他看向丁隐,眼中满是失望的冷然深色,“丁隐,你不配师尊当年舍命救你一回。”
什么师尊,什么舍命相救。那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原本足以成为解开一切谜底的关键。然而此刻的丁隐却什么也不想去追究。
他看见那向来只会以乖顺姿态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魔物,无声无息地躺倒在玉泱的脚边,尚还有些痉挛的战栗,如同垂死挣扎的幼兽。
“把他给我!”他最后又说了一次,“否则我今日便屠你满门,他日定叫你昆仑山草木成灰,鸟兽禁绝!”
玉泱叫丁隐那双魔气再度上涌的血色眼珠震住。
他迟疑一刹,下意识去看那脚边尚未断绝气息的魔物,忽然发现,自打那魔物倒下后,周身所有的魅影与血雾也都渐渐消散,连带原本爬满那人一头一脸的血浆也慢慢消退,最终露出底下一张清清白白的脸来。
那人穿一身红袍,头发披着,以失神眼珠凝望着头顶。
那分明是个只懂杀人的魔物,然而那张脸,玉泱却有如刻在骨血中,一世也不敢忘记。
他忽然双膝跪地,失口叫了一声: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