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凹三ID dragoncansurelyfly 可以自行搜索,没有产出的时候就是在打昆特牌

挂人与被挂

我的好朋友冯老板最近遇到一件糟心事,她的女朋友“被挂了”,对方是个“大号”,发完微博和粉丝抽奖求扩散之后给被挂方写了私信表明态度,然后就拉黑了她。没有办法反驳、自证、交流,一个很典型的被挂的流程。
我倒是不急着站队,即便我相信冯老板的人品和择偶的标准,我只是想到一些事。
挂人与被挂似乎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我说近几年,大约是相对而言,毕竟在连微博都没有的时代,这样的处理方法并非亘古存在,好像在没有网络和围观作为庸碌生活的调节剂之前,人和人之间的矛盾不会那样的高发——但那怎么可能呢?
我怎么可能阻止自己对一件事感到不赞同,怎么可能轻易地就控制住自己,怎么可能不想与你吵架,发泄一下?自我消解负面情绪的方法有那么多种,但都无法让我觉得不曾亏待自己:做人太累了,连父母也不能选择,来人世走一遭,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最好的?哪怕是情绪,也要照顾得妥妥帖帖。我不是想和你吵架,但除了挂你之外,我找不到一种解决方法能说服自己——在内心深处觉得“对得起自己”——也许是很多把人高高挂起者最朴素的想法。
我觉得把人如同晾衣杆一样从高悬的窗户伸出街面五尺的人都不好受,毕竟围观者大多只是挤在菜市口争相看一场杀头。看啊,千粉的和万粉的巨巨吵起来了。让我想起小时候都市报喜欢加大加粗的新闻标题,百万富翁雇凶杀千万富翁,解密仇杀案始终。买报纸的小市民总会好几口的。就像把两只蟋蟀关在笼子里,最终谁会赢,他们只关心这个。
那个时候还没有微博转发的功能,围观群众只能腹诽,现在他们能发声了,这件事就更有乐趣了。到底谁是错的,不,对错太难辩了,评论太长,为什么可以来回上七八十条讲道理,咬文嚼字,快告诉我谁才是真正的极品。谁才是呢,反正看戏的我不是。看戏的我只需要做个表态,看啊,对待极品我就是这样的态度,看啊,你们现在知道什么样的人在我这儿吃不到好果子了。别来惹我。
许多人围观一场撕,八卦只是其中的一种原因。围观到动情处,你不让他转发评论点什么,他都会觉得不解恨。人人都需要自我表达,人人都需要。表达我喜欢什么好像太卑微,太滥情。表达我厌憎什么则充分的未雨绸缪,好像给周身披上一层盔甲。如果我一个月围观二十场撕,每一场都声情并茂地做好表态,那么看到这些表态的人也同样捋过了我所有的雷点:我赞颂什么,鄙夷什么,坚持什么,最终得出一副完整的画像——一副围观者自己的画像,只为了告诉你“我是这样的一个人,你明了吗?”。还有比这更便捷地侧面画像吗?不要天天谈论自己,自恋且臭不要脸,然而我却只是在为无关者背书,我只为心中的正义代言。我是这样的一个人,现在你真的明了吗?
人人都需要自我表达。
所有一咬牙一狠心整理出来的爱恨情仇都可能变成除开一小撮亲友以外的,大多数围观者对自我的注解。逃不掉的。
那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选择挂人与被挂这样一种低效而无益的交流方式呢?你看,我挂你,是因为我认识你;这一生我所有能够与越王勾践相媲美的决心,都用作了潜伏在qq群里,给所有的聊天记录截图上。我好讨厌吵架,因为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好害怕讲不清道理,因为是一个嘴笨舌拙的人,我没有聪明才智,但尚且还有一身老实人的毅力,花上一个晚上来整理长微博,只为了,把我想说的话说给你听。
道理说到这里,就总有人会问,那你为什么不当面说给他听?在所有的吵架发展成一场微信群里的“来,给你看个八卦”之前,当事人双方总有一个可以两边说上话的场合不是吗?不讲道理吗?我觉得提这种问题的人并不理解状况,把所有事情都看作是一个能够靠话语打开的结,何不食肉糜?他们都没有挂过人,或被人挂过,因此都不明白什么叫做“从一开始,我就不想说给你听;我甚至不想说给任何人听。”这种真实的心理状态。
就好像我无事走在街上,突然被擦肩而过的人绊了脚,我摔倒了,膝盖搁在湖南米粉店前面一只肮脏生锈的铁桶上,擦破了皮。这事不会上报纸新闻,连在微博上开条撕一下都不值得,因为没人觉得这事无解。假使绊倒我的是个明事理的人,他提出要陪我医疗费和衣服干洗的钱……但其实我不想要钱。我并不是因为缺钱才光天化日走在外面的。我也不想去医院和干洗店,同样的时间我能看一场电影,哪怕我自己买电影票,我说过,我并不缺钱;那么他提出道歉,当众道歉,登报纸道歉……那样周围的人都会开始觉得我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而且道歉只是一句言词,我的膝盖疼,我的膝盖真的疼,你拿什么来弥补我;最后那个通情理的人一咬牙,说你也推我一下吧,我会撞在同一家米粉店同一只铁桶的同一个位置上,受到和你同样的伤害……可问题是我并不想要伤害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一点都不能缓解我的郁结。再来,假使绊倒我的是个不明事理的人,这事就更简单了,我们会在街上吵起来,大打出手,即便最后我占了上风,打赢了他,也依然只能往地上啐一口唾沫。
最后我发现,仅仅是一件被绊倒的小事,我把所有世间可能的路都想尽了,却仍然不满足。最后我发现那并不是自己想要强调的伪善和懦弱。那与伪善或者懦弱都没有关系:我是真的不想伤害你,对于你的钱或道歉也不感兴趣,我唯独只希望今天出门没有遇见你,自己不曾像那样摔倒过。
有人想明白过问题的症结吗?
我不是想要讲道理,或证明你错了,或是需要无关者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一个挂人者选择挂别人,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在心里的希望是对方从未存在。
我们为什么这么上火?无论是自己摊上事情,还是围观别人到开始联想开始移情的时候,始终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你绝对找不到一种办法使对方从未存在。发生的所有事都无法一一撤销。无论从法律还是人情的角度,人吃的每一样亏都能找到一种对应的补偿模式,然而补偿终究还是补偿。我不需要补偿,我想要的是时光机。
我们都是三岁的小孩子,又同时都是完美主义者。在实在想要一样东西来抚平碍眼的疤痕,却绝对没可能得到的时候(撒娇也不管用,祈祷也不管用,做一万件善事吃一生素食也不管用),情绪就会爆炸。再微不足道的人物也是自己世界的主角,我只想拿回自己认识你前/加入这个qq群前/入这个奇葩圈子前无奇的人生,却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要把一切矛盾诉诸于道理,我就是不想,就好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那么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来挂你,我得不到什么,除了更加不平静的内心。我只是委屈,天那么大的委屈。
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也理解了这种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行为。
在我上小学的时候,曾经因为一个男同学与别人打闹,一脚飞踹在门上,让门后的我嘴巴被一颗生锈的钉子划开了几厘米的创口。我有一个星期没去上学,男孩的妈妈吓坏了,带着补品找到我家,拽着自己也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子给我道歉,让我当面回答一句是否能够原谅他。我那时候年纪好小,嘴上包着纱布在家看动画片,我不觉得很恨,也不觉得很需要他哭成这样的一份窘迫,我只是一直在想,嘴巴疼,什么时候能好,希望它能快点好。
假如那个时候我的身边突然出现一群好事的亲戚,他们告诉我,别想了,人的身体不是可以被擦干尽的黑板,你的嘴巴会留下伤痕,它会一直在那里,让你破相,让你再也回不到以前。我会嚎啕大哭,被恐慌所淹没,会开始学会耿耿于怀,会在下一次被人言语伤害的时候本能地按下手机的截屏键留下证据。
所以你看,宽容并没有那么简单。被改了高考志愿的孩子愿意谅解少年犯的前提也只是因为他报考的大学给他补发了录取通知书。
而我们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道我们【自认为】黏在身上的眼光,甚至连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不断积累起来的【自爱】,都可能变成这样一群好事的亲戚,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已经发生了,回不去了”。它不断刷新着你的愤怒,小号建了一个又一个,让你在睡不着的夜里如同偏执狂那样翻看每一条转发里的围观群众都说了些什么。你希望所有你曾经帮助过的人都毫无理由地站在自己这边,却又不敢如此大张旗鼓地表现自己的狭隘,你视奸被你挂过的人的主页,你厌恶他,同时却又厌恶你自己。所有的围观者都认为这只是一场恩怨,是一种情绪,他们都不懂你,没人懂你,当你终于发现抹消他人这件事毫无可能之后,你都好希望退一步,希望不存在的是已经不完满的自己。
我们永远没办法接受吃下去的亏已经吃下这样即成事实,因此讲道理才这么难。
我们选择挂别人,就算挂别人一点也不比生弯硬掰地讲道理简单(与陌生的围观者论战可能花去比与对家讲道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却没办法叫停自己,也许有朝一日吧,直到万能的网络发展出一种比挂人还要更加彻底地发泄于他人头上,以及隐性伤害自己的方式。

评论 ( 8 )
热度 ( 98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感慨无用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