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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松|一カラ/おそチョロ/十トド】家族战争(全文)

转眼间我婚就结完了,算了算日子,妖都松O都搞完了,这本小料的全文也差不多可以放出来了。

没拿到纸质的话,看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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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战争

 

01

小松和空松在庭院里观赏新落成的喷泉时,轻松和一松站在廊檐的阴影下看守着四周。

因为这天下午正好又是刚执行完任务的空松正式回来,小松在草地上支了一桌茶点为他接风洗尘。新建好的喷泉就在那旁边,水泵接上发电机以后,几近两米高的水柱喷射出来,在午后大好的骄阳下面晕开一排五颜六色的光圈出来。

靠着墙壁的轻松把背心挺得笔直,手指压在腰间的枪托上,看着因为回到基地而完全放松警惕的空松扯开自己的衣领,挽起袖子,跟随着已经卷起裤腿的小松跳进了喷泉外缘的水池。

院子里回荡着他们两个的笑声。

“呐,”轻松正在此时开了口。他稍稍侧过脸去,看了与自己并排站着的一松一眼,

“你不过去加入他们吗?”

“没有这么好的兴致。”一松简短地回答。同轻松相比,他的站姿看上去要随意得多,弯腰驼背的,但那双眼睛,那道凌厉的眼光则毫不马虎地死死盯着正在玩乐的两个人,仿佛此刻,只要围在他们周围的成员稍有什么眼色不对劲的地方,他就会立即举起枪瞄准对方的脑袋似的。

“你也放松一点,一松。”轻松处变不惊地提醒了他一句,然后他稍稍歪在了墙跟前,口气淡淡地说,“反正也是站岗,和我聊聊?”

那句话抛在空气中,如同糖块被投入沸腾的水。在这炎热的夏日,它们被融化了,蒸发了,丝毫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奇怪的是,对此轻松倒并不介意。

他和一松并非一向都有话可说,原本负责的就是完全不相干的区块,平日里的关系也是,如果不是和几个兄弟有关的事情,一松既不会插手他,他不会去管教一松。从一开始,他们两个的目光就如同两道平行线那样,分别注意着两个不一样的人。就好像是此刻,只是说,被他们所注视的人恰巧经常像那样并肩站立在一起,才有了现在这样他们不得不被命运所捏到一起的事态。

院子那边传来“噗通”的一声,似乎是又开始乱来的小松将哪个下属一脚踹入了水中。对方狼狈不堪地爬起来,带着一身哗啦啦的水不住地鞠躬说着对不起。轻松仰起了下巴,眼角的余光看见穿着蓝色衬衣的空松挡在了小松的身前。

“滚吧。”他说,“现在不是道歉的时候。”

轻松就这么看着他,另一只手指揉搓着自己的指甲。他其实有一句话想说:空松这样是想救人吧,总这样,太容易就心软了。他知道说完这句话之后一边的一松会作何反应,而察觉到这抹情绪的一松则率先转过头瞪了他一眼。看见像那样无声警告着自己的弟弟,轻松弯起嘴角露出了笑容。与此同时,站在远处的小松将手搭在了空松的肩膀上。

那双手湿漉漉的,因为他们刚挽起袖子在池子里打过水仗,上面戴着的那枚刻有家族纹章的戒指也在烈日下闪着光,远远的,那光发着白,刺得人无法直视。轻松突然想起了已经延续多年的家族传统。

“那条规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像那样无头无尾地问一松说。

“什么规矩?”

“现在新成员对家族宣誓效忠的时候都必须低头亲吻小松的手一次吧?”

轻松的几根手指压着嘴唇,一道褶皱爬上他的眉头,

“为什么非那样做不可呢?”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一松回答。

“太碍眼了啊。”轻松笑着说,“不觉得吗?让那些人随随便便就碰到小松的手。那可是我们家的大哥啊,谁有资格出入他的身边可是事关重大的安排,就连我们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对它进行改动的资格。”

说到这里,他有意识地斜眼看了一松一次。那个一直心领神会的弟弟则抿着嘴,回以不悦的眼神。

“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呢,你觉得那不是空松所以就无所谓吗?可我和你不一样,待在小松身边的人,我最不放心的就是空松。”

“现在说这话有什么意义。”一松冷静地回答。

“是没什么意义,所以我从一开始就说了,这是哥哥和弟弟之间的闲聊啊。”

“你想表达什么?”一松问。

“太近了。”轻松突兀地回答。他捏着手指,和一松一样注视着空松抓着小松的手爬上水池的边缘,而旁边几个殷勤的部下也围上去帮忙。

一松知道他什么意思,如果说只有空松倒还算了,但其他的人,此刻他们距离小松太近了。如果此刻,站在那里的人是轻松的话,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够接近这个家族现任的当家人周身两米远的范围。轻松不会允许——就连写在家训中的,对家主的吻手礼在他看来都是一种多余。

“部员里最近看着碍事的越来越多了,我知道就连一松也看在空松的面子上对那些愣头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收拾那些不安定因素原本就是我的工作吧。”

“我没意见。不插手。”一松亮出了自己的两只手掌,无所谓地说。

“还是说无论我做什么,只要不让空松知道就行?”轻松问他。

“最好不要让他知道吧。”

“空松也不能对我说些什么吧。”

“难免会想东想西的,那个死脑筋。”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担心。”轻松收回了看向一松的眼神,再次履行起他的职责,认真地注目着此刻他正监守的对象,“太容易攻陷了,作为距离小松最近的那个人,空松的大意迟早会成大问题。”

这次,一松没有立即接话。他既没有摆出漠不关心的姿态,也没有做任何的反驳,而是同样皱着眉,望着已经开始对坐着喝茶的小松和空松。在他的头脑深处,有着和轻松同样的担忧——尽管方向不同,但他推断自己这阵子已经变得越来越藏不住的焦虑只怕是已经被眼前锐利的三男给察觉到了。

“能怎么办呢。”他低沉着嗓音说。

“是啊,怎么办呢。”轻松眯起目光投向远方的眼睛,“已经近到我想把那些碍眼的人全杀掉的地步了。再不控制一下可不行。”

“喂……”一松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这样做会让小松哥生气的。”

“我当然知道。”他回答,“但好在如果是可爱的弟弟的话,小松的怒火就会消减很多。”

“那也还是一样吃不消啊。”一松小声回答。他看着轻松,而轻松也看着他,在那个建在靠近山腰的别墅区内,每到这样的夏天就会有一阵赶着一阵的蝉声海浪一般侵袭着耳朵,他们侧耳倾听着,撇开空气中的灼热,和令人烦躁的干渴,在那个瞬间,两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人全都绷紧了自己脑中的那道警铃。最终,还是轻松先开了口,一松躲在屋檐的阴影下抬头看他,睁大的眼瞳中倒映着轻松同样急不可耐的神情。

“那么,如果可爱的弟弟数目加至两个人的话,会不会更保险一点呢?”

他看似平静的声调中藏着颤抖的尾音。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也差不多快要到极限了。他也是,一松也是,处于相同状态下的动物,总能嗅到那一丝丝同类身上藏着的气息。

“和我合作吧。”轻松最终给了一松这样的提议,“我有我的目标,而你也有你的。如果放掉这次机会的话,一松,你可能永远都得不到空松了。”

沉默如同被挤压过的墙壁,而那句话在这面凝固的墙壁背后不声不响地拉开了炸弹的插销。

重新直起身子在屋檐下站好的一松眼中闪动着渴求的光线,他笑了,露出牙齿的时候,这个松野家的四男总有种野兽似的神态。

“轻松哥哥,”他用危险的语调呼唤了一遍三男,“咱们以前,好像还没有怎么合作过吧。你对默契这种东西,就这么有信心吗?”

“不用特意培养吧,那玩意儿。”轻松发出轻蔑的笑声,“咱么不是六胞胎吗?”

他伸出了手,而一松终于放开了始终紧紧捏在暗袋里的,那双扣在扳机上的五指,于这阵无声之中同对面的男人轻轻交握在了一起。

 

02

“你说把家族交接给我?”

坐在远离院子和人群的办公室里,空松紧皱着眉头回以小松这样一句问话。

几分钟以前的对话里面包含了太让他始料未及的转折,作为家族的次男,他也本能一般地露出了认真而警惕的表情。

“刚才不就告诉过你,因为事情办得出色才特意造新的温泉给你摆接风宴的吗?我本来就对你很满意。”

“那是在其他人的面前。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小松,你别开这种玩笑。”

“我比你想得要认真哦。”小松一派轻松地回答,自然垂下的双手无意间抚弄过白色西服包裹下的侧腹,那儿现在应该还留有一个没有完全愈合的弹痕,

“因为是你们的大哥,所有事情都得一件件来操心,日积月累真的很累了。另外身体上当然也是,所以才希望你能来分担这份重担吧。”

“那次受伤的后遗症还很严重吗?”闻言的空松将眼光移向小松的旧伤口处,脸上严肃的表情渐渐消逝,换上了真诚地担忧。

“你还是老样子,只有兄弟之间的事能让你上心。”小松打趣地拍了拍自己的身体,显示自己并无大碍,“但如果接手家业的话,这件事会变成你的弱点,在外人面前一定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所以我说我根本就不适合接手大哥你的位置。”空松有些激动地打断了他,“不适合,也不想。家主不是你来做的话还能有谁?”

“就算有朝一日我出了什么事这个位置没人掌管也无所谓吗?”

“你怎么可能出什么事!”

空松提高了音量,在和小松两个人独处时,他偶尔会做出这种失礼的事。和其他的兄弟们都不一样,身为家族里的长男和次男之间的他们两个,彼此之间并不会有如同组织内部那样权责明确的地位分别,倒比所有人都像普通的家人。也正因为如此,同时作为次男与贴身保镖的空松才会完全无法释怀同原谅自己。

“我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的。”他回答小松说,“部下我也全部整顿过了,只要我还待在你的身边,谁都不会对这个家庭造成威胁。”

“我还需要你对我赌这种誓吗?”

“总有人比起你来得更在意,小松。你不追究不代表它不重要。”空松语气沉重地回答。他甚至想苦笑,为小松总是让人看不透的不以为意,也为此前失职以至于让他受伤的自己。他并非如同外表看上去那样迟钝无察,连轻松爆炸一般的焦虑都感受不到。相反的,一直以来,空松比谁都要清楚,如果不是因为小松对他的信任,那么这个站在家主身边贴身保护他的位置,最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敏锐而警惕的三男。

“如果你实在想找个人分担一下的话,”平静下心绪以后,空松才再度对小松开口,“完全可以把轻松调到身边来帮忙,他心思比我缜密,办事也比我利落,还——”

“那家伙不行的。”意料之外的,小松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反驳了这个提议。

“为什么这么说?”空松不解地问,“我们都是六胞胎,谁或者谁来做有什么区别?”

“那么同样作为六胞胎,你认为那家伙和老幺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你说椴松?”空松相当惊讶,不明白小松为什么突然提起家里最后出生的孩子。

“还有十四松也是。”小松回答。

“虽然轻松的行事风格在几个小的看来可能的确是严肃刻板了一点,但是……”

“严肃刻板?”小松笑了,仿佛真是空松的措辞逗乐了他,“老实说我也会好奇的。上次那件事之后把你的部下全部拉回去动用私刑的不是轻松吗?你就不会生他的气?还是说只要是兄弟,你就都不会生气?”

“换成是你你会生气吗?”空松反问他说,“这些年来难道你不也是一个人关照着我们所有人的吗?”

“就是因为这样托蒂和十四才是和你更亲近而不是和轻松那家伙啊。”小松微笑着回答,“正是基于这个考虑,我才想要拜托你来接替我的位置。”

“请容我拒绝。”空松斩钉截铁地回答。

“还是这么固执啊。”

“这可不是固执不固执的问题。”

“说什么都不愿意?”

“说什么都不愿意。”

“那就没办法了。”小松长叹一口气,伸手按住自己的眉心,露出苦恼的表情,“如果我让轻松来帮我的忙,和老幺他们以后发生什么矛盾的话……”

“他们不会的。”空松也看着小松露出了笑容,仿佛确信自己说的就是事实,“我虽然没办法代替小松在家族里的位置,但怎么说也有作为次男的责任,怎么能让重要的弟弟们彼此争吵呢。”

“哪怕那意味着要在家族成员彼此的矛盾里做取舍?”

“没什么需要取舍的。”空松回答,“我们是家人。你总还记得家训吧。”

“无论何时,家族是第一位的。”小松重复了一遍那个他们所有人都曾对着上帝赌咒过的誓言。

“无论何时,家族都是第一位。”空松说。他越过木色厚重的办公桌,伸手替看不透到底在想些什么的小松理了理散开的衣领。当他这么做时,小松举起一只手,在透过窗帘的光线下端详那枚巨大华丽的戒指,柔和而奢华的反光在家族的纹章上闪耀着。空松也看着它们,回忆着所有人目睹小松第一次接过这枚戒指戴上的情形。

那都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从那时起,松野小松就是这个家的家主,除了他以外,空松无法想象出有任何一个别人能取代他的位置。

***

“进行得怎么样?”

在送别带着所有部下离开的次男以后,一脸淡然的轻松才掀开帘子,从屋子另一侧的门外踱步进入屋子。尽管还是炎热的夏季,他从领带到袖子上的松紧扣全都一丝不苟,每一个棱角都打磨得不差毫厘。

“和你想得差不多。”小松回答,“真出事的话,空松恐怕会站在椴松和十四松那一边。”

针对这句答语,轻松倒没有露出多少惊讶的表情,反倒是小松,他收起了自己看似无心的笑容,无言地紧盯着窗外的树影。

“也许只是情报错误。对椴松和十四松那边活动的担心,或许只是个假消息?”

“你会把假消息带到我面前吗?”小松转过头来反问轻松说。他看向轻松的眼睛,眼里的神情柔和又信赖,继而他摇了摇头,“你从来不做这样的事。”他说。

“那就是说,接下来的事,空松不能参与进来。如果我要放手去调查椴松的话,让他知道的话,可不好办吧。”轻松也没有再加推脱,只是平静地对他叙述着原本的安排。

“家族总是第一位。”小松突然呢喃说了这句话。

“什么?”轻松不解地问。

“我在想家训里的话。”小松回答,“你还记得家里的长辈那时候都是怎么对我说的吗?说我们是六胞胎,有着同样的面孔同样的灵魂,比一般的兄弟拥有更紧密的纽带,那会让我们的家族变得强大。”

“公事公办并没有错。”轻松走近了小松坐着的座椅,顺势也靠在了那张办公桌上,

“有一件事我觉得空松倒没有说错。”他说。

“什么事?”

“你需要一个人来帮你。你不可能一个人扛下所有事,让我来帮你,小松。”

他看着小松,将手掌压在对方的肩膀上。和在外人看来原本关系就十分亲近的小松和空松不一样,做事方式向来都让手下人胆寒的松野轻松在家族里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个和所有人关系多么融洽的角色。因此,作为家主的小松一直让他负责间谍策反和拷问俘虏这种外围工作,公开外出的任务里从来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过。只有在这种为数不多的时刻,轻松的语气会软下来,对小松说出这种劝慰的话语。仿佛他们之间从来就没有任何隔阂,从小时候开始,从穿着开裆裤同其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赤膊打架的年纪开始,他们就一直是这种关系。他理解小松,而这种不需要言语解释的理解,反而成了混淆外人视听最合宜的保护色。

“你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帮我了。”小松同样抬头望向轻松的眼睛说,他脸上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已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身为一家之主那种常年沉着冷静的神色。他问了一个早就想好的问题。

“一松那边怎么样?”

“已经让他选好边站了。”轻松干脆地回答,“我知道他想要什么。”

 

03

“托蒂——!”

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拖长过的,呼唤着他名字的声音。椴松从电脑前抬起头来,朝声源的方向投去一个相当好心情的笑容。

声音的主人正在把玩一只摆在墙龛里的金属球棒,一旁附属的白色圆球上还带着某任球星珍稀的亲笔签名。

“下次坐飞机去美国玩也叫上我吧,我想和托蒂一块儿去!”喜好棒球这项运动的十四松兴奋地提议说。

没错,对于这一点椴松早就再清楚不过,棒球也好,足球或者篮球也好,对于需要挥洒臭汗来赢取奖杯的运动竞技他并不感兴趣,一开始会拍下这份收藏品的原因也正是为了对自己的哥哥投其所好。除了棒球,这间屋子里有意思的玩物还多了去了。他本来就是个舍得在新鲜玩意上下血本的人,钱的方面,掌管生意的大哥倒也给得相当宽松,与其自己一个人享乐,不如拉上精力看上去永远也花不完的十四松。原本年级上相邻的顺位就赋予了他们两个胜于他人的亲近感,玩得开心的十四松又通常好说话到不可思议,所有的特别待遇也会不过脑子地就对他全权敞开。而那则是椴松所喜爱的那部分——当他确信确实还有人坚定地支持着自己时,那让他感到安全。

尤其是在,支持他的那个兄弟即便同高高在上的大哥比起来,强壮程度也丝毫不逊色的情况下。

“十四松哥哥,”他取下巨大的耳机,将电脑屏幕转过方向对着目光炯炯挥舞球棒的十四松,“别玩了,过来看看文件,这明明是你自己上个月的账目吧,你要检查没问题我才好发给轻松哥哥啊。”

“托蒂来检查就可以了。”后者想也没想就这么坦率地回答道。

“不,问题不是这个吧……我早就告诉过你自己的工作要自己来做。账目的事情这么敏感,出错的话可是会被轻松哥哥揪住不放的。”

他认真地看向十四松,指节不耐烦地在键盘的边缘叩击着。

“你总是这么说,轻松哥哥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十四松突然问。

“头脑正常的人都会怕吧。”他这么模棱两可地回答。

“怎么看也只是普通的比我们年长的哥哥而已,托蒂你一定是想多了。”

“现在虽然用这种口气,当初去找你的时候你可是一口一个哥哥们犹豫得要命呢。”

椴松放下电脑,调侃地笑了笑。他双手托腮,几秒钟之后又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捡起壁龛里的那只棒球,

“想去打一场吗?”他问。但很显然现在的十四松已经失去了这种心情。

“关于那件事……”他的神情也跟着变得凝重起来,那种鲜少会出现在他本人脸上的表情,一旦出现了,总会让身边的人感到一阵不舒服。当然后面的话他没再明说,最大的原因是此刻椴松仰视他的眼神,他的眼光亮晶晶的,看上去就像个十几岁的高中生那样天真无邪。那让十四松垂下了双手,

“我是因为托蒂你说想做才和你一块做的。但是做一次不就够了吗?”

“换一个合作方这种事可没法做成一次性买卖。放心吧,对其他人都瞒得好好的,钱的数目上也没有一点问题。怎么了,十四松哥哥觉得不妥吗?”

“不是钱的问题,”他老实回答,“擅自同未经过批准的供货商合作,然后给商品打上我们自己的标识这件事,外人无论怎么看都会留下组织内部出了问题的印象,会给其他人找麻烦的。”

“如果没有自己的生意链,就没法一直在关键位置安插进自己的眼线,这个问题我过去有好好和十四松哥哥解释过的不是吗?”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安插自己的部下呢,如果大家都是家人的话——”

“十四松哥哥觉得是家人的话就没有问题吗?”忽然变换了语气的椴松反问他说,他紧盯着十四松的眼睛,露出担忧的表情,

“成天不是无所事事,跑到我这里对着玩具找乐子,就是在子弹阵里出生入死的生活,这是你想要的吗?当然有需要解决冲突的任务时他们总会想到你,迄今为止你都踩中警局线人的埋伏被抓到过多少次了?”

“我们几个只是有不同的分工而已,要说危险的工作,那一松哥哥不是也——”

“只是、被强加的、分工而已。”椴松咬着读音,一字一句地重复道,“对于要为家族贡献自己的哪一部分这种问题,我们可没有发言权,记得吗?”

他没再说下去。如果放在几年前,他也许会比现在更加轻率一些,拉着与他亲近的十四松把心里的不满全宣泄一遍。但是现在他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随着他愈长大,他就愈明白,那种心情并不是年长的兄弟能率先在糖盒子里挑选喜欢的口味先吃的不甘心,他不是个仅仅只想得到兄长们关注或者宠爱的末子。尽管当外人,不分尊卑一律将他们六个视作一个整体时,这个家族似乎拥有足以震慑人心的巨大力量。但一旦将自我分裂成一个个的个体来看的话,就总有一天会醒悟过来,自己,距离那些把持着核心位置高高在上的兄长们究竟有多么遥远。

如果不改变,就会被抛弃。这曾经是他对十四松说过的话。

“小松哥哥会不高兴的……”

即便到了最后,那个男人也仅仅只是这么回答了一句而已。

“所以你害怕的并不是轻松哥哥,而是小松哥哥吗?”椴松问他。

十四松摇了摇头。

“自从大哥接管了家族以后,兄弟间的感觉就变得疏远了,这种气氛我不喜欢。托蒂说不想一心只听从哥哥们的安排这样的想法我理解,但背后反抗小松哥哥的方式我同样不喜欢。”

难道就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吗?此刻的十四松脑子里只有这个朴素的念头。

“如果真的不喜欢,为什么会同意了呢?”椴松开口问他,“如果是十四松哥哥的话,说不想做的话我也不会逼你的哦。”

那是一句实话,那几乎是在所有的兄弟面前表现得活泼乖巧的椴松近几年来少有的实话。

“因为到了后面,还能一直一直找我玩的人就只剩下托蒂了啊。”

十四松笑着回答,

“小松哥哥和空松哥哥他们两个每天都很忙,这我当然知道。就连以前还经常和我们聚一聚的一松哥哥,最近也时常得往总部那边跑。如果托蒂不在,就会觉得寂寞,不仅没帮过你什么,还总要拉你陪我下下棋打打游戏什么的,我很烦吧?”他这样问道。

“当然不会!”

椴松赶忙回答。他没什么玩乐上的个人喜好,如果不是为了十四松,都不知道要养成习惯收藏些什么才好。

“和托蒂在一起的话,很轻松也很快乐,所以没关系。”于是就是这样,就椴松刚才的问题,此刻十四松也终于给出了回答。他活动了两下手臂的关节,响应了此前对方的提议。

“去打一场吧。”他愉快地说。

 

04

一松抱着架好的枪械坐在地下室的门口。已经光线黯淡的手机屏幕上还隐约留着“难得我回来一趟,不见面聚一聚吗?”的字样。发件人是松野空松。

他考虑着这件事,却无暇分心出来回应对方。从刑房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构成了环境中诡异的背景音,在一松一言不发的时候,他会给人一种相当阴沉的感觉,就连守在一旁的手下也禁不住克制起自己的呼吸,捏紧满是手汗的手心。已经好多年都是这样了,旁人眼里的一松身上总是淤积着一种不分明的怒火,让他看起来与谁的关系都不尽然融洽。那包括轻松,当然也包括空松。事实上——“次男与四男的关系糟糕极了”,那才是被广为流传的准确说法。

但并不是那样的。

“你有完没完。”隔着地下室的门板,一松终于不耐烦地说出了这句话。

几乎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机,那扇门被打开了,衬衣袖子整整齐齐卷到手腕的轻松走了出来,一股不浓不淡的血腥味打一松的鼻尖底下飘过,那味道让一松挪开怀里的枪,急不可耐地点燃了一支烟。

“谈判进行得怎么样了,你和小松哥的。”他问。

“提议小松去试探空松的话,他倒是有听进去。”轻松回答

“结果呢?”

“很遗憾,对家主的位置空松并不感兴趣,大概就是那么一回事。”

“还是一样的死脑筋,那家伙……”一松似乎埋怨一般地说道。

“所以小松才会那么信任他。”

“你是想说比起信任你更要信任他吧。”

对于一松这句带刺的话语,轻松的脸色有一瞬间的转变,但他没说什么,只是气定神闲地解开袖子,同样靠在门框上掏出了打火机。

“接下来要怎么做?”一松问他,“你让我带过来的人,我也带过来了。虽然从港口的分部随便带个人来不算什么,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名义上属于空松管辖的部下。让他知道是我做的话……我可从来不无偿替别人保守秘密。”

“让空松知道的话不是挺好吗?”轻松冷淡地反问,“你打从心底里,不是早就希望他对你翻一次脸吗?发发火也好,总好过永远拿你当做长不大的孩子,不是吗?”

“别自以为是了。”一松简短的回答里已经染上了压抑过的火气,他挥了挥手,让仅有的两名部下立刻离开。他们走了以后,连望向轻松的眼神,也跟着改变了。

“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他毫无预兆地警告对方说,这并不单单只是因为轻松刺中了他的部分心事,同样也因为轻松的烦闷与他有着共通之处——如果小松和空松之间的信任已经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那么身为四男的他,接近空松的机会只会更加渺茫。

“威胁我之前你最好掂量掂量,”轻松毫不在意地回答,“毕竟我刚才也算帮了空松一个大忙。”

这次,一松发觉自己并没完全听懂他的这句话。

“什么意思?”他警惕地问。

“让你带来的人,原本是记录上有问题才准备拿来套出情报递到小松那里去的,”即便是悠闲的吸烟时刻,轻松的腰板也依旧挺得笔直,与之相配的,则是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语调,“还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来着,结果没两下子就全招了,却说自己实际上并不为空松工作。这样的话,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是说……”

“原本名义上属于空松的部下被什么人给悄悄换掉了。”

“就和之前那次一样?”面色也跟着变得凝重的一松已经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又一次的,就和此前曾经导致小松受到枪击的那次事故一样,首先出问题的又是空松自己的人。

“我说过很多次了,对于手下的家伙,空松实在太仁慈了。”轻松瞥了一眼一松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等待他的反应。果不其然的,一松几乎没有任何的犹豫。

“别让大哥知道。”作为一松,这样的表态已经相当明确了。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也觉得空松老是被拴在大哥身边不是一件好事吗?要我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

“你耍我吗?”一松眯起眼睛,以危险的表情凝视着轻松,“认真生起气来的小松哥有多可怕你当我会不知道吗?你能瞒下来的话,人的问题,后续我来处理。”

“你难得会说这么温柔的话。”轻松回答,“还是说仅仅只在空松的问题上能有这种态度,其他的人你就无所谓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由于刚刚轻松带来的情报,惊讶加上焦虑,一松此刻的情绪已经相当糟糕,绝对没有心情和轻松玩这种无谓的文字游戏。

“这次的事我答应你不让小松知道,但那并不是因为我觉得有必要替空松圆场。”轻松说完,将燃尽的香烟扔在脚下,锃亮的鞋面上落下了些星星点点的烟灰,他低头看着那里,语调里不再带着故意刺激一松的冷嘲热讽,而变回了所有人都相当熟悉的,那个对凡事都谨慎认真的松野轻松的声音,“只是因为这次,和上次事故的性质并不一样。那些被替换或被策反拿双份报酬的手下,他们不是为别人,而是为我们自己人工作的。”

那句话就像一枚重磅炸弹,就这样突然炸响在这间逼仄的密室中。

“小松的身上还有旧伤,我不想让他动肝火。”轻松对睁大眼睛的一松补充说道,“虽然与空松无关,但考虑到,过去和十四松关系最好的一直是你,我在想也许你会有兴趣和他联系联系。至少……在小松自己发觉之前?毕竟,到了连亲兄弟也不可信任的时候,他会不会迁怒或者怀疑到空松的身上我就不敢说了。”

 

05

“空松哥哥?这是什么?”嘴里含着一茶匙甜味正恰到好处的蛋糕,一脸悠闲的椴松将夹在指缝间的那两张纸片朝对面的空松晃了晃。空松的那只杯子里,已经开始融化变形的手工冰淇淋在切割水晶的边缘留下一层磨砂似得白雾,一点点水珠蜿蜒划下,反射着亮晶晶的光线。

“机票,”空松爽快地回答,将部下新端来的茶水推向了椴松那边,“和我一块去趟罗马怎么样?”

“有事要办?”

“公事之余也想和托蒂一块玩玩看。怎么样?要陪哥哥一起打发时间吗?”

被询问意见的人此刻没有立即答应或是拒绝,他端详了那两张票几秒钟,又将它们放回了桌上。

“还是这么容易寂寞啊,空松哥哥。”

说出了这般顺理成章的台词,放下茶匙的末子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也不是什么难事,稍微发几条短信出去就能弄清楚,近来几个哥哥们的行程。才不到一会儿,手机震动的铃音就将想要的消息带了回来。针对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空松只是看着,也没有多加阻拦。

“一松哥这几天明明人也在西西里。也不像是有其他任务走不开的样子……”

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信息如实地转达了过去,椴松饶有兴致地抬头瞥了一眼对方。空松对他露出苦笑,似乎是想叹气,最后又放弃了。

“一松没有回我的电话。”他说。

“还是老样子呢……”椴松感叹着,随手将手机搁下了,“为什么呢,明明以前大家关系都不错的。”

“关系这种东西,也需要时时维系的吧。”空松回答,但随即又自己纠正了自己,“也不是,我是指,兄弟之间的感情当然还是有。只是不习惯同我亲近了吧。毕竟刚刚开始辅佐小松管理家族事务的那几年我人总是在外面跑,很少回来和你们见面,对于所有人来说,那段日子都是重要的适应期,是我疏忽了。”

“也许也不是哦。”椴松不置可否地接上一句话。也不是不可以吧,和空松一道外出的话,反正无论走到哪里,只要家族里的二把手在总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虽说性格上,空松不像十四松那么澄明透彻,让人一眼看穿从而生出足量的安全感,却一直是个对他宠爱有加的兄长。

或许松野椴松并不是第一个察觉到这个违和点的人,距离小松总是最近的空松,看上去和掌管家族的大哥太像又太不像了,正因为如此,才没办法让他做到,像对待十四松那样对他推心置腹。而这点,可能所有人里,唯独只有坐在对面的人自己还看不分明。

“空松哥哥其实最想一块去旅行的人还是一松哥哥吧?虽然住行都由你来安排的话,我替上这个补也不是不行。”他给了空松这样的回答。

“并不存在最想一起去的人,真有的话,想和大家一块去,连小松也能叫上就好了。”空松回答,“每个兄弟对我来说都同样重要啊。再说了,也有只适合和托蒂一起在沿途玩乐的项目,坐我的私人飞机的话,事情办完以后也不用直接回来,顺道去爱琴海沿岸转一圈怎么样?”

“旅行的时间安排有这么长吗?如果我离开这边太久的话……?”

“工作的事我来和轻松说。”

空松打断了椴松犹豫的话语,不知道是不是出于椴松自己的错觉,似乎今天的空松,平日里一向温和的话语里竟然也多了几分强硬。他并不想与这个哥哥作对,于是耸了耸肩。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就走,你,还有十四松。”

“怎么还有十四松哥哥吗?”椴松略显惊讶地重复了一遍十四松的名字,就在他这么做时,方才随手扔在桌上的手机居然再一次震动了起来。

空松瞥了他一眼,两个人背后的那扇门外传来节奏有些紊乱的敲门声,让陷入迷惑的椴松猛然间回过了神。他一把抓过手机,屏幕上只显示有简短的一行字:

“我是一松,你在那家伙身边的话,让他接电话。”

信息简单明了,显而易见是来自于家中的四男松野一松,但却又是由属于十四松的号码上发过来的,椴松抓着手机,他仰起头去,想要从此刻空松脸上的表情里找到什么玄机,手心里的电话已经被对方抽了过去。空松直接暗灭屏幕,关掉了电源。

“老板,机场那边——”

推门进屋的部下也已经在两人的桌椅边站定,弯下腰来,毕恭毕敬地贴着空松的耳朵小声地向他汇报着。

“航班不要取消,一切照常。”空松只给了这样一道简单的指示,继而将目光再次移回到,此刻,已经变得警惕与不安的他年纪最小的弟弟脸上。

“从开罗转机,去国外避一避吧。”他什么也没有多问,只是这样对椴松说,其间,那十根骨节分明的有力手指在空气中互相推挤了几次,沉下脸来的空松,尽管矛盾与烦闷的表情仍隐隐藏在他的表情里,却已经恢复了他在做小松贴身保镖时的常态,

“一松那里,我来解决。”

椴松没有回答。他的动作和表情也仿佛凝固一样定格在了那里,唯有那道眼神,以微小的幅度打量在空松的身上。

“大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半晌以后,他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不确定。小松什么也没对我说。”空松终于也重重叹出一口气,“但是对于这次的事,他完全有发火的理由……”

“噢……”与他正相反的,得到了这个回答之后的椴松反倒是不当一回事那样的,翘起了脚尖,他甚至又一次拿起了吃蛋糕用的茶匙,

“是吗……”

甜美的奶油被送入嘴中,而椴松紧紧咬着银器的边缘,皱着眉,仿佛尝到了某种苦味那般说道。

***

“所以我说你啊……”当着十四松的面放下手机,一松再度将话头转回到那个距离自己还不到一步远的人身上。眼下的情况,如果硬要他说老实话的话,可着实是让他非常不爽啊……

“你是笨蛋吗?”

最终他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说出这句话而已。天知道为了说服轻松让他,而不是自己亲自来审问这边的情况,就已经废了他多少番口舌了,偏偏就是到了这步田地,十四松依然能挂着一脸没心没肺地笑容。就算双手都被反绑着,尚没愈合的一道血痕还在左边的嘴角下面好好地挂着。

“如果不是让托蒂一个人先,而是两个人一起跑去空松哥哥那里的话,一定会让人事先就起疑的。”

对,还有这句话。现在这种时候,他硬是还有心思对他说这种话。那简直让一松怒火中烧,各种意义上。

“你们两个的脑子是坏掉了吗,啊?!”将脚边的凳子也不耐烦地一脚踢倒,金属凳脚哐当一声撞击上水泥地面发出在四壁间不断回荡的巨响,那是一松的怒火所表现出来的形式,就如同他这个人一样,总给人阴沉,而又深不见底的感觉。但好歹也只是停留在这种程度而已。

小松的怒火却不一样。尽管在所有人的印象里,这个家族的长男并不是个动不动就认真发起火来的人。

“为什么要背着大哥做这种事?你疯了吗?所以说到底是谁的主意,你的,还是椴松的?”

这时的十四松仍兀自笑着,他抬着头,对额角满是汗珠的一松露出多少有些抱歉的表情。

“如果小松哥真的那么生气的话,为什么现在他不在这里?”

“你以为如果我早早地把你和托蒂的事捅出去,现在还能站在这里教训你吗?”一松相当不客气地吼了他一句。尽管语气听上去依然不善,身上的怒气却似乎有了些微的消减,他慢慢蹲了下来,拨开脚边已经堆积了一地的烟头,再一次,以相当程度地认真平视进十四松的眼睛,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干?”他问,“我需要一个说法,至少让你活着。”

“我活不活着其实也并不重要,”出乎他意料的,十四松却给了他一个听上去分外轻松的答案,“我并不是出于自己想要这么做而背叛小松哥的,如果小松哥不理解这一点的话,让我死也没有问题。”

“这时候就别说气话了。”一松语带警告地说。他伸手按摩了一把剧烈发痛的后颈,又深吸了一口气。他痛恨自己是家中与十四松位序相邻的四男,也痛恨自己打小就与他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时光,以至于,他或许能比小松或者轻松更清楚地确信,事实上,那并不是一句气话。

“我知道你从不撒谎,”他最后坦白地说,声音也压得相当低了,“但我还是搞不明白为什么……”

“其实说老实话我也不太明白的。”十四松如是回答。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是留着相同血液的六胞胎,一松可能真的就要动手揍他了。但严肃认真的十四松是不同的,就算表情没有多大的改变,那份言语中的坦然也和寻常问什么便回答什么的坦然不一样,

“托蒂他,其实很少对谁说自己想要什么。”

“不是比谁都会玩吗……”一松反驳他。

“但是一松哥哥也没听到过吧,有过一次吗?椴松对你说真的想要什么东西。”

那句话倒是问倒他了。

“所以呢?他想要的就是彻底惹毛小松?”

“当然不是那个,”十四松笑着回答,脱水造成的眩晕让他有些晃神,“托蒂也有托蒂自己的想法。”

“就算那个想法导致了如今不能收拾的局面也无所谓吗?”

“每个人总会有每个人自己的道理,而道理与道理之间总会产生分歧,就因为是兄弟,才更会这样。”十四松对一松说,“具体怎么解决问题这并不是我的强项,但我至少清楚地知道一点,那就是我唯一能够确信,关于椴松真正想要什么的愿望,就只有这一个而已。”

“就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个才非得配合他实现不可吗?”一松冷冰冰地问。

他得到了一个回答,一边是自己的弟弟,另一边是沉重的、审讯室紧闭的大门,因此那句答语才让他头痛欲裂。

“因为我是椴松的哥哥啊。”十四松回答。

一松站了起来,藏在衬衣袖子里的匕首三两下就割断了紧紧绑缚住弟弟的绳子,轻松会杀了我的,那句话在那瞬间闪过他的脑子。真是的,原本还打算借这次合作的机会从那家伙那里狠狠刮上一笔好处呢。

“去找空松。”他惜字如金地对十四松下着指示。

在家族中地位仅次于小松的空松,令人碍眼地被小松所深深信任着的空松,尽管那时时让一松觉得血液沸腾,却也无法否认,此时此刻,也许唯一能在这件事上与小松对抗的,就只剩下松野空松一个人而已了。

至于他自己,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被近年来疏于联络的弟弟身上那股执拗的傻气给影响了,倒是完全没来得及考虑自己的处境这种问题。

直到半小时以后,身后的门被咔嚓一声推开,由西装笔挺的轻松陪伴着的小松踱步进来,他坐在那把十四松坐过的椅子上,抬头去看他们两个时,脸上的表情都与一片空白相当贴近。

看着那张脸,小松还发出了两声轻笑。

“这是怎么了?”轻松在问他。

“已经和你说过很多次了吧,那家伙是个死脑筋。”一松回答。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兄长,双手举在半空做出投降的姿势,“只要是和亲兄弟有关的事,一旦做了,他是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的。”

 

06

“我不会走的。”拿来还给空松的话语,椴松到现在也只有这一句。

“必须走。”

“就算是空松哥哥也不会理解的。”

说话的时候椴松并没有看向空松,而是握着十四松的右手,纱布的包裹下有一道新添的伤口,是在与一松的部下一道驱车逃离时流弹所留下的。空松的府上备有针线,十四松自己给自己缝合了伤口。倒是不怎么疼。

“我习惯了,托蒂。”他对坐在一边盯着自己的椴松说,脸颊上蒙了一层尘土,看上去有些疲惫。空松没有询问他的伤势,也没有追问他究竟是怎么到达这里的。

“派人往总部给小松送条消息,”他叫来自己信任的部下,只下达了相当简短的命令,“就问他,用我的一条胳膊能不能解决。”

“空松哥哥!”背后的末子激动地站了起来,“都到这时候了,你难道还认为继续对大哥言听计从是个好主意吗!”

他说得没有错,原本就是不够成熟的计划,即便事情败露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从头到尾他就不是被计划而是被事态推搡着往前走的。如果不做些什么,就永远不会再有机会了。这是他一直不断告诫自己的话。而事到如今,椴松再也不打算掩饰他原本想要得到什么了。

“你就从没想过吗?大哥已经掌管家族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难道与他分享着同样基因,仅仅就比他晚出生那么几分钟的我们,就没可能成为比大哥更优秀的家主吗?就连空松哥哥你也是,明明在这个家里,能有比现在这个更适合你的位置!一切都是大哥说了算的吧,你就丝毫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过,”空松直截了当地回答,继而他向椴松投以严肃的目光,“但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祖辈的训诫。”

“无论何时,家族总是第一位。”椴松不以为意地重复着那句家训,仿佛那是一句好笑的话语,“我原本也以为大哥会和空松哥哥一样在意这件蠢事。”

“那不是一件蠢事,椴松。”空松对他说,“对于你和十四松所做的事情,小松无论如何都只能做出这种反应。这件事,从一开始,你就应该采取更好的方式来——”

“更好的方式?”椴松气极反笑,“在除了空松哥哥你,就连轻松哥哥也不能随意出入大哥身边的情况下?我们现在连共同的生日都几乎不在一起庆祝了吧。”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才把原本属于十四松的工作指派给了一松,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和你留在本岛。”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不会原谅小松哥哥!”椴松对空松喊道,“对十四松哥哥做了这样的事,我绝对不原谅他,就算是大哥也一样!”

“托蒂……”十四松试图叫他,就像小时候椴松开始闹起脾气来的时候那样,他试图想出一个好玩的点子,来让他转移注意力,从记事起他就一直如此,因为椴松是自己唯一的弟弟,因此无论什么时候,一定会把弟弟是否快乐放在第一位。但是这次,椴松并没有用温柔的话语来回应。

“就连十四松哥哥也不会懂的!”他甚至回过头,打断了十四松的话。二十几年间,那是十四松第一次感觉到椴松真正的情绪,并不是不甘,抑或纯粹的愤怒,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此刻挤在椴松的嗓子眼里,让他涨红了脸,捏紧了拳头,

“如果单单只有我也就算了,反正无论战斗、刑讯、还是侦察通通不是我的强项,我不像空松哥哥或是一松哥哥,能为家族贡献什么。但是我们是家人不是吗?除了组织的成员之外,更是亲兄弟不是吗?为什么十四松哥哥就非得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不可呢?因为擅长就必须得做吗?牺牲自己的部下,总是流血受伤,然后再满身伤口的到我那里去。可就算这样,大哥也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哥,永远把家族的利益摆在更前面。这样的做法我是不会认同的!”

“托蒂。”那双手比刚才更加有力地握住了他的,由另一只手心上而来的,早已熟悉的温度紧贴着椴松的手掌,十四松扯了扯他,他回过头去,望见对方正温和地对他笑着,

“别哭。空松哥哥会伤心的。”

他没哭,他发誓他没有哭。他早就决定好了,绝对不会像第一次自告奋勇为完成任务归来的十四松处理伤口时那样没出息。但是哥哥的反应却比他自己的来得更快。连椴松自己都没有察觉,他抹了一把脸颊,指尖湿漉漉的。

而原本一言不发的空松,他向后靠在墙上,半张脸陷入墙角竖起的阴影。椴松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十四松站了起来,以更能支撑他的姿态站在了他的身后,揽住了他的肩膀。

几乎同时的,他们听见了空松颤抖的尾音。

“你并不了解,托蒂。其实小松他,比谁都更关心你……”

***

“你觉得会怎么样?空松会带着那两个人一起回来,还是会自己一个人回来?”

在黑暗里轻松歪过脑袋,斜眼看着双手被吊在镣铐中的一松问。

一松低着头,汗淋淋的刘海耷拉下来,贴着被血迹和汗液弄得黏糊糊的额角。过了很久,他才对那句问话做出反应。

“大哥会怎么做?”

“所有人都看着呢,重要的并不是小松会怎么做,一松。你们总是搞不明白,在小松的身份以上,他首先要做一个家主该做的事。”

“这就是你拉拢我的目的?从一开始?”

“别说话了,”轻松轻声打断了他,“省点力气吧。”

已经四个小时了,他想。空松派来传话的人也已经出现过了,而这期间,他则一直一个人,和一松一起呆在这间刑房里。门口站着把守的雇佣兵。很多时候,就连留在这里的轻松都不确定这间屋子是否足够安全,能让他与一松好好地对话。

一松啐出一口混有血水的唾沫。仿佛什么也不在乎。

“小松哥不会处决空松的,那是不可能的。他永远不会对空松做那样的决定。”他对轻松说。

“我相信。”轻松回答。

“而你接受?不会觉得妒忌?不管你做什么,空松得到的信任永远都要多过你。”

轻松收回自己搅浑在一块的思绪,他瞥了一松一眼,眼神冷冰冰的,如同反射着微光的金属。

“就算这样,我也更希望是空松自己,而不是他们三个一块出现。”

“为什么?”

“因为一旦椴松和十四松回到这里,作为家主的小松,无论如何也必须为了服众而处决他们。”

“而小松哥不希望它发生?”

“不希望。”轻松回答。他掏出一只打火机,给香烟点上火,将打火机插回裤子口袋的时候他转过身子将一支香烟同样递到了一松的嘴边。一松扬起下巴,仰头去接轻松那支烟头上燃烧的火星时,手腕上的镣铐发出连串的声响。轻松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

现在他们靠得足够近了,近到轻松都能清楚地看见一松脖颈上干涸的结痂,而一松也能一清二楚地感觉到一支冰凉的硬物顺着领口以下滑落进胸膛里。

轻松压低了声音。

“收好。”他对一松这样说。

而后,他离开了,恢复了几秒钟以前的常态,仿佛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差不多是空松快要到达的时间了。在推门走出那件刑房之前,他侧过脸,以寻常的音量对一松说了最后一句话。

“在小松的周围,我们始终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他或许更信任空松,但我了解他。而只要是小松所希望的事情,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帮他实现。”

一松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那空松呢,他会怎么样?”他问道。

“他会需要你的。”轻松头也不回地走了,“立刻,马上。”

 

07

有风吹过,椴松和十四松以不多不少的距离,面对面站在站台上。空松告别前说过的话还回荡在他们两人的耳边,而此刻,周围的墙壁都消失了,人也变少了,隐约还能听见火车站外清脆的鸟鸣。十四松拉起托蒂的手,将它们举过头顶,像是在和他玩一种小孩子玩的游戏。纱布包裹下的双手依然充满力量,几乎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拖拽起来,举起来,向空中抛去,而后又大笑着接住他,在温暖的阳光里将他埋进怀里——就像他们此前曾经做过的那样。

无论什么情况下,十四松总是能接住他,不偏不倚的,话语不多不少的,对他表达出“我很开心”这种情绪。

“你开心吗?”将椴松的双手举在半空的十四松忽然问他。

“十四松哥哥……别说了。”而椴松埋着头,手臂挡住了他的表情,他拒绝回答,拒绝看向眼前的人,也说不出一句道歉的话。

“在做所有事的时候,”然而十四松的话语却没有停止,他低下头,更加凑近了椴松说道,“我只考虑托蒂到底会不会开心这一件事。无论是想要反抗小松哥也好,还是听从一松哥哥的建议独自回来也好,我想如果我在的话,也许就能让你更开心一点。”

椴松想要挣扎。

“我在乎的只有这件事。”十四松对他说。

当他面对负责审讯他的一松,对对方说出“就算小松哥让我去死也无所谓”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不要让哥哥们生气吧,毕竟哥哥们并没有做错什么。可他的弟弟呢,无论过去的自己多么努力,他的弟弟看上去总是不够快乐。那成了他的一块心结,打上一层又一层的绳索,解也解不开。

如果有不让哥哥们生气,又能让椴松快乐的办法那就好了,他曾经这样想过。如果能够那样的话,真的让他去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当托蒂说,这一切一开始都只是因为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很多事。”

希望能够改变,希望能够挽回,有生之年第一次,颅腔中的大脑那么疯狂地运转着,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我让托蒂伤心了,而之后又因为我的事,让哥哥们也伤心了。”

“那不是你的错十四松哥哥。”椴松从松开的抓握中滑落的双手落在了十四松的后脑处,他抵着对方的额头,拍着他的后背,想要用力地抱紧对方。

“我现在必须回去,现在的小松身边,非常危险。”那就是空松临走前最终说出口的真相。

家族里出了问题,早就出了问题。一开始是从被窃取的邮箱地址和访问权限开始,库存里的数字会莫名其妙地对不上,码头仓库里的集装箱会神秘失踪,再来是账目的金额开始出问题,线人开始集体失去联络,警察不知何故地总能成功突袭到准确的交易地点,造成了十四松的数次被捕。再然后是小松开始彻查这件事,而后,则是那次袭击,和小松所受的枪伤。

出问题的并不是空松的手下,出问题的从来不是他。没人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而那才是整件事最危机四伏的地方,做得如此隐秘,天衣无缝,那证明敌人不在外围,而就潜伏在四周,窥伺着所有人的动静,等待着最为合适的时机。

小松已经受到过一次枪击,为此空松赔进去了三十多个得力的部下,其中的六个还是他最心爱的,从十几岁起就跟着他的。他将他们亲手交给了轻松,仅仅只是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如果没有任何人能站出来对事件负责,高度焦虑和戒备的轻松可能会因此而抓狂。

提议这样做的是小松本人,除了他和空松之外,没人知道这件事。他这样提议是因为他了解轻松,自己的弟弟会因为他的受伤而做出任何不冷静的事;因为作为三男的轻松,在这样的场合下,本应该保持住自己的谨慎和克制,来更好地保护其余的兄弟。

“牺牲掉部下之后,身边能信任的人就更少了,为了协助小松,我就必须得长时间地离开你们进行追踪和调查。无论是轻松、一松还是你们,在小松看来,毫无例外全都只是弟弟。在这种情况下,不知情,甚至是刻意地疏远,不让你们接触核心事务,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

空松至今都记得,在小松正式宣布接任家主的那一天,他低头亲吻那枚戒指上的纹章,并对它发下的誓。他不会忘记,小松自己更不会忘记。

“对于小松来说,你们始终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这个原本他们打算倾尽全力来守护的家族,在外人的眼中,已经分崩离析得差不多了,最小的两个弟弟带头背叛,在处理内务的问题上又引发了更多的内讧,家主旧伤未愈,负责防卫工作的一松又被押解了起来。此刻,从道理上讲或许是最佳的,引出幕后祸首的时机,然而对于孤军奋战的小松来说,也是最危险的时机。一旦总部发生什么变故,那么此刻被转移的椴松和十四松就成了家族全部的希望。

至少,这是小松计划里原本的安排。

“你说过不认同他的看法,想走一条和他不一样的路。那现在就证明自己,扛起这份担子来。”

这是借由空松的口所转达的,兄长们对于自己的期望。抱着十四松的椴松咬着牙关,他紧闭着双眼来阻挡那股将他席卷的软弱。

十四松说得一点都没错,他想要快乐,一直以来,他想要的都只是自由地,同最亲密的人之间分享那种坦诚相待的快乐。但是他忘记了,沉重的责任总会逼迫人们做出不同的选择。

“出于保险起见,我会在会合地点同你再见面的十四松哥哥。”捧着对方的脸颊,椴松在站台的广播提示音响起时叮嘱对方。他们选择走不一样的路途前往机场,以分散风险,又打算乘坐不同的班机前往开罗,最终在空松所安排的地点汇合。

“相信我十四松哥哥,我会找到你的。”

十四松则凝视着他的眼睛,站台上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看着对方,以最传统的方式在弟弟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紧接着他又吻了一次。比这更为亲密的动作他们过去也做过好多次,但这还是第一次,当他亲吻椴松时,不是以那副千篇一律的开朗表情。他学会了忧愁,正如那些西西里岛的黄昏里人们所传唱的歌谣那样,一个男人,他长大了。

同样压抑情绪的也有椴松自己。在送走十四松之后,他即刻转过身,对护送自己的空松、和他自己最信任的部下下达了一道命令。

“回去。”

回去,而不是去事先计划好的上车地点。他不能走,路途上的时间会耽误所有事情,而那里又没有足够趁手的工具让他接入内网。他需要的是自己的工作室,是自己的电脑,和之前早就拿到过的,进入总部网络的安全指令。

“这样好吗?”发动汽车引擎的部下多嘴了一句,后视镜中松野家最年轻的孩子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

“数据信息原本就是我的工作,有疑问吗?”

“但是老板之前也说过,一开始就是从系统内部出的问题。”

“技术的问题,从来不存在单向解,”椴松回答,他掏出手机,在上边输出一串指令,手机连接着工作室中的电脑,此刻运算的开关已经被打开了,

“如果有藏起来的混蛋想要伤害小松哥哥,他们必须先过我这关。”

 

08

空松赶到的时候枪战才正好开始。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径直闯入小松所在的办公室。几个看上去慌里慌张的部下把守着那儿,轻松不在那里,小松的贴身位置一向不属于轻松守备的范畴,他应该和更多的人一道,被滞留在别墅的另一面。

“椴松和十四松的事已经办妥了,”他们两个一碰面,空松就对他说,“手边能用的人不多,能行吗?”

“算好了日子来的。”小松回答。

“我去。”空松朝他使了个眼色。

“现在还不行,”小松说,“冲出去的话,后面的人里一旦藏着有问题的,轻松和一松那边就完了。”

“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空松焦急地问道。

“你是在担心哪一个?”那让他简直难以理解,都这个时候了,小松居然还有心情开这种玩笑,

“轻松的话,那家伙在见到我之前是不会让自己死的。”

“那件事你让他知道了吗?”

“说了,敌人都要找上门来了不说怎么行?下午刚说的,你看,这儿挨了一下。”小松对空松笑笑,指了指自己的侧脸,

“那家伙还是第一次结结实实地打我呢,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因为你总拿自己的命冒险吧。”

“要说正在气头上的话一松也是一样哦,等到他杀过来的时候,你最好悠着点。”小松忽然神秘地说。

“什么?”

“你派人过来带话,问我你的一条胳膊能不能解决的时候正好他就在场。你也知道的,一松那小子,性格别别扭扭的,根本不会原谅你说出这种话。你知道那时候他看我的眼神吗,我可是觉得后脑勺的头发都发出焦糊味了呢。”

空松的表情变得茫茫然的,他看着小松,对他此刻的好心情气恼而又不解。过不大一会儿,小松果然笑开了,几颗流弹也在那时击碎了书房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地,锋利的碎屑扎进窗帘,从桌面上弹开,炸了他们一头一脸。

小松腰间的对讲机响了。

“松野小松!”

毫无礼节的,轻松气急败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在那间屋子被炸平之前,你们几个王八蛋最好从里面滚出来!”

对面的背景音里似乎是一团乱:吼叫声,脚步声,漫天滚过的枪声合着轻松的大吼大叫一起迸射出来,紧接着又是呼的一声和一连串的杂音。空松从中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已经受伤的人就闭上嘴,别在这吵死人了。”

尽管距离对讲机很远,让对话听上去飘忽不定,但空松还是第一时间就辨认出来,那是一松的声音。因而不自觉地向手拿对讲机的小松凑近了一步。

“你们那边怎么样?”一松粗声粗气地问,似乎是在擦拭脸上的什么东西。他此刻穿着脏兮兮的衬衣,举着虎口被枪械震得发麻的左手猫腰蹲在掩体后边,热,加上几分钟前激烈的火并,让他出了一身的汗。汗水黏糊糊地裹着之前从刑讯室里带出来的伤口,搅得他浑身一阵痒,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掀翻一辆车。

而他的右手,还裹满了难闻的血腥味,连指甲缝里也塞满了乌黑的血渍,怎么擦也擦不下来。

全都是他妈的轻松留下的匕首,他想。也太短,太不好使了,一定是故意的。

“受伤了??”

对面那不过脑子的激烈反应也让一松立刻明白过来,空松现在就在小松的身边。那让他不着痕迹地长舒出一口气,而后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直接无视了对面的追问,转而开始对小松报告。

“轻松想的没错,负责看守我的家伙里,果然有有问题的。中途出来的时候废了点功夫,但是还好,那边至少已经解决掉了。倒是他自己,交火的时候一枪开在肚子上了,现在有直升机能用吗?”

“二十分钟以后我的专机会过来,驾驶员是自己人,会降落在备用停机坪上,一松你带着轻松,用最短的时间登机。”

小松的那句话还没说完,对面就传来兹拉的一声,对讲机盒子似乎是被一把挥到了地上,除那以外,也没有应答的声音。小松好像完全不为所动那样,继续对着话筒开口说,

“作为一家之主,我不能先走。”

半晌,里面才传来轻松的回答。

“在确信你离开之前我不走。”

那只被他挥落在地的对讲机现在又被一松给捡了起来,他敲了敲机器,确定它还有在正常运作,继而他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抱歉小松哥,这次我也一样。那家伙也在你旁边的话,我是不会走的。”

“胡闹!”

闻言的空松差点就一把夺过了那台对讲机对一松吼起来,却听见对面忽然展开了更为密集的一阵枪响声,他忘记了原本想要开口的话,握住小松的手大喊了一声一松的名字。

对于他们所有人来说,那都是自打出生以来所经历过的最艰难的时刻,空松希望自己不是家中的次男,希望自己没有背负着保护家主安全的使命,好让他能够第一时间冲到自己的弟弟们身边。而小松,他希望自己对于轻松来说能够不那么重要,如果轻松不是个一旦失去他就会立刻失去阵脚的人的话,那么他大概就可以放心地从这间屋子里走出去,而把整个家族都托付给对方了。

但是脸颊上被击打过的那一拳却还火辣辣地疼着。小松闭上了眼睛,那一拳提醒着他还要继续活下去,否则可能到死也不会被轻松所原谅。

他们匍匐着,在不断向下崩落的石灰残片里熬过了那阵漫长的枪响。那之后小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起仍在工作的对讲机,

“轻松!”他喊了一声。

还没等到对面给予他回应,房门外就传来一串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一群人已经踢踢踏踏地上了楼梯,正朝这儿冲过来。空松扑向小松的身体,一把将他挡在身后,他举起枪,正对着那扇被人一脚踹开的房门。

他开了一枪,但是子弹却打在正头顶的门框上,从门外那个他熟悉的部下身后,椴松急不可耐地推开人墙,冲进了屋子。

他抓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俯冲向下的时候电脑摔在地上,键盘边缘被磕了一个角。

“我抓住了!”他对小松和空松喊道。

他追到了那个一直被隐藏的IP地址,并从成员名单里将所有与信息标注地点有过联系的人员全部列了出来。发布指令的那间屋子,在他启程赶到这里之前就已经集合剩余所有的人员前往集火了,而此刻他和所有还能调动的部下一块赶来了这里。

空松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用手臂压下椴松的脑袋,以免他被流弹击中,在他的臂弯里,椴松趴着,一脸兴奋地将屏幕上的名单递到了小松的面前。

小松没有去管那台电脑,他推开了它,也扔掉了自己的枪,他趴在空松的身上,和他一起给了最小的弟弟一个拥抱。

“已经找到敌人了,但我们还没有足够的人手。”椴松努力仰起脑袋,试图把重要的信息传达给自己的两个哥哥。

但小松却是一副完全不把这放在心上的模样。

“松野家的孩子不需要担心这一点。”他回答椴松说。

几乎就是同时的,椴松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接起那串显示着轻松号码的电话,完全没有预料到竟然从对面传来了十四松的声音。他一点也没有认错,他根本不可能认错。

“把名字告诉我,托蒂。”十四松在对他说话,“我已经找到轻松哥哥和一松哥哥了,接下来就是我要负责的工作了。”

 

09

“十四松哥哥!你简直太乱来了!”坐在病床边替他削一只苹果的椴松直到现在都还在埋怨不止,在他喋喋不休的话语面前,十四松唯有眯眼傻笑以示回应。

明明人已经上了火车,却又在下一站立刻下车折返了,尽管他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自己做了这个决定,但一直以为,只要是椴松所希望的,自己说什么都为他做到就好的十四松,却在那个时刻得到了某种强烈的征召。

总之不能就这么离开,而应该立刻赶到哥哥们身边才对。因为哥哥们所在的地方,一定也会是椴松想要赶去的地方。

负责解决冲突的十四松手下原本就集中了家族里武力最出众的雇佣兵和配套最齐全的军火,他的到来立刻就加速了战局的结束。按照椴松所提供的名单,有问题的人员立刻就被清除,至于外围的火力包围,不过就是时间的问题。当然最后的那班直升机也正如小松所说的,如约而至了。

现在的轻松哥哥就在这家私人疗养院距离这间病房并不远的另一个房间里,由其他的兄弟陪伴在身边。

椴松将削好的苹果放入托盘,站了起来。他认为自己理应过去,至少去对受伤的轻松哥哥道个歉。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没有十四松陪伴在身边的情况下独自处理这种事。十四松握住他的手,指了指靠在门边的轮椅。

我可以陪你去,他无声地提供给了椴松这个选项。但椴松抓住他还连着吊瓶的手,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掖回了毛毯下方。他总得学会的,任性已经不再是一个可选项了,他不能永远依靠包容他的哥哥来为自己提供安全感。没有十四松在身边,他也必须学会一个人处理所有的麻烦和情绪,再往后,他还必须成长到足够强大,继而到能够保护关爱自己的兄长们的程度。

他告别十四松,一个人穿过阳光明媚的走廊,推开另一侧的房门,看见正挺直腰板靠在枕头上读一本书的轻松。小松坐在沙发的位置,是第一个抬头对他露出微笑的人。

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一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而后是空松跟在一松的身后离开了病房,留给他头顶上那一下子亲昵的触觉和半脑袋乱糟糟的头发。

在那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后,翻阅书本的轻松最先打破了沉默。

“怎么样,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这句话,他不是在对站在门边的椴松,而是在对翘脚坐着的小松说的。

被他问到的小松朝椴松做了个手势,将他叫到了自己的身边。椴松在那个位置清楚地看见了那枚戴在小松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下,它闪烁着耀眼的光线。他盯着那枚金色的戒指,直到小松伸手,将它从手指上取了下来,而后又递到了自己的眼皮底下。

“从三个月前我就一直在考虑退休的事了。”他开口对椴松说。

“在考虑接班人之前,夏威夷的酒店倒是已经订了一打。”一旁的轻松嗤之以鼻,毫不留情面地挑准时机添油加醋着。

“硬逼着空松来干的话,估计在火奴鲁鲁也没法玩得尽兴了,如果交给一松,那属下们也未免太可怜了。”像是随口说着笑话那样,小松对他补充着必要的细节,

“所以才特意安排了之前的那次围攻,好顺理成章地把家主的位子交到你手里。”

“诶?”椴松本能地憋出了这个音节。

“被吓到了吧,”小松露出得逞的笑容,“之前跟轻松坦白是故意引诱我们的老对头在那天守备最虚弱的时候进攻总部,那家伙直接就动手揍我了呢。”

“我该给你一枪,松野小松。”

轻松补充了一句。

“别告诉空松哦。”小松举起一根指头,挤着眼睛对椴松做出了一个保密的动作。

“虽然欠揍,但小松也有小松的道理,”轻松也对椴松说,“如果直接交接给辈分最小的孩子,难免不好服众,本来组织内部就已经有了问题,这样扔给你的话,一定会出问题。”

“但是在前代家主生命危难的时候,托蒂不是带着人赶来了吗?这样那群麻烦精就不会有什么话说了吧!”小松不满地嘟囔着。

“那群麻烦精是为你出生入死的部下啊,你也多少给我考虑一点客观要素吧。”轻松不客气地反驳道。

“反正不管怎么说,现在所有人也都认同了不是吗?交给椴松的话,绝对不会有人说什么了。内部人员的漏洞也解决了,正是退休的完美时机!”一切完全按照预定计划完美上演的小松打了个响指,

“啊,当然还有十四松!也得好好给那小子一点奖励才对!”

“说的也是……”轻松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部分,似乎十四松已经算得上是惊喜了吧。”

“可不是吗。原本还在担心如果托蒂做了家主,要用什么方法来琢磨琢磨十四松的。毕竟跟在家主身边的,不能是个不管什么事都对对方言听计从的人吧。还真让我头疼过一阵,不过这次看来,完全没有头疼的必要嘛!”

越说越兴奋的小松连椴松有没有伸手去接那枚戒指也不管了,直接一把就将它塞进了弟弟的手心。而椴松,整个人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仿佛盯着天外来物一般听完了这段完整的双人相声。

楼下院子里的杜宾犬叫了起来,他听见树丛里的枝桠被折断的声音和一声明显来自空松的“等一下!”。

“那个白痴,”轻松没预兆地开口骂了一句,“连我都能看出来,再往后拖两个月,一松估计就要拖到忍无可忍的程度了,他居然都没察觉出来。”

“有什么好着急的。”小松用手指敲着沙发的皮面,一派轻松地回答,“我可是这个家里的长男,有什么关于你们的事是能瞒过我的吗?”

他一面说,一面就伸手揽住了椴松的肩膀,以一种兄弟间已经久违的亲密姿态,和自己的弟弟头碰着头。

“好好干,有任何问题就回来找哥哥们帮忙,”他对椴松说,“无论何时,家族永远是第一位的。”

 

—Fin—

 

 

 

 

 

 

 

 

FREE TALK

 

是想写黑手党松所以写的故事辣!!!就是想写,之前搞了一堆零散的片段找感觉,忽然就在脑子里把故事脑出来了,所以就有了这个本!这是个非常任性的本子!

写的时候一直在脑补,黑手党背景下的松野家族会发酵出一种怎么样的生态,一方面觉得有种特别中二画风的帅,每个人都好懂,每个人都好屌,帅到捧脸!另一方面,又觉得不管人设怎么改变,还是想要优先表现兄弟间的感情。毕竟是个全员本儿。

虽然说这个本子里有我预设好的CP,不过程度算是相当清水啦,亲小嘴都没有出现就更不说滚床单了,可就是这样字数还是爆炸得没完没了的。有点后悔了,应该把它写成更完整的一个故事的,但是又来不及了wwwwww

人生啊,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就像我一个不留神就跌入了松沼一样。

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

最后也感谢爱的封面作者HumbertSobek,封面帅得我中二病一次又一次发作,我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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