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因为觉得随缘要挂，所以把12年的旧文补档，可以不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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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倘若身处夜中，而光明未至，那就正好安眠。
*
夜翼今夜不在这儿。
达米安知道他已经动身回布鲁德海文去了，为了处理某些“私事”——但是是在和布鲁斯进行过一场严丝合缝的长谈之后。
而达米安坐在二楼的起居室里，盯着电视上苍白无聊的节目秀，他知道他的父亲此时就呆在他身后那扇门外的书房里，但他不打算去找他说话。近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越来越僵化了，而这也是他现在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的原因。达米安咬着阿尔弗雷德端来的曲奇饼，知道他的父亲是不可能突然打开门走出来并且加入他的，他从来就没有这么干过，而且他是不会，至少在达米安已经完全不想再尝试去和他交谈的时候，主动过来和他说话的。
他们最近的确遇上了一些麻烦事，对此，老管家相当体贴地劝慰他说布鲁斯的反常一定都和这些犯罪分子有关。但是达米安选择了不屑一顾。
反常？他挑挑眉毛。那么也许我该好奇他的正常状态是个什么样子。
身后传来阿尔弗雷德第三次端着茶盘去敲书房门的声音和布鲁斯一声沉重的叹气声。
达米安忽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烦躁，然后他关掉了电视机，从架子上取了一个篮球之后走了出去。
他从前并不算懂得这一门体育运动，运球和投篮的规则都是迪克教给他的，曾经有几次吧，达米安记得，布鲁斯也出现在篮球场边，表情平静地看着他和迪克的竞技，或许还曾经微笑过？不过那感觉已经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这阵子达米安又开始经常一个人到体育场来了，这项他早已熟悉透的游戏现在只会让他兴味索然，他原本计划再多投几个三分球就收工回屋子里去，结果却在球场边缘遇见了从草地上早过来的蒂姆·德雷克。他这回又是从后门进来的，达米安想，蒂姆只有在有紧急情况需要见布鲁斯的时候会走那条路，而这总让他觉得不舒服——这就好像一种特权，预示着这个罗宾总是正义凛然、态度严肃，而布鲁斯显然也认可这一点，甚至一点也没有想到达米安也许会因此对他产生强烈敌意的可能性。
达米安的确不喜欢蒂姆。即便此时这个勇敢无比的战士还在一条胳膊上打着厚厚一层石膏，他也还是觉得他无比碍眼。
“达米安”远远地，蒂姆很有礼貌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但是也仅此而已了。不等达米安做出任何反应，他就已经把目光转向了韦恩宅院的方向。
“你找他吗？”达米安盯着他看了几秒，就把球扔到了一边叫了他一声，“他不在”
但是蒂姆的脚步完全没有停下，
“我会自己去确认的，达米安”他说，“我希望你明白我来找布鲁斯是为了很严肃的正经事，这对你造不成什么伤害，其实你大可不需要这样”
“噢，是吗？”他现在和你还有迪克商讨的时间比任何时候和我呆在一块的可都要长
达米安跟了上去，同时故意低头看了一眼德雷克手上的石膏，“真拼命，带着伤你还要这么拼命干活吗？”他说，“啊，没错，上一次你断了骨头还坚持着放倒了将近一半的人，不得不说你这个前任罗宾也够让人印象深刻的了”
“达米安”蒂姆不悦地侧头打断了他，“我相信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那就是我其实很清楚那一次我受到攻击是怎么回事，尽管我并没有打算计较这件事”
他说得没错。达米安想，他原本完全可以阻止那一下的。因为就在前一秒蒂姆背过身去的时候还很信任他的把后背交给了他，那原本是一次需要他们几个与蝙蝠侠通力合作的战斗，但是达米安在关键的那一刻闪开了，去砍倒一个已经丢掉武器想要逃走的敌人，而后蒂姆的半边身子就被冲击的力道撞进了墙壁里。蝙蝠侠和夜翼只是喊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是他们都没法分心来管他，那之后红罗宾又站了起来，拖着他的断手战斗了大约半个小时。
这些达米安都知道，他就在那儿，看见了全程，记在了脑子里，并且还对此感到相当的得意。
“计较？”他继续追问到，“那是战斗，对吗，你明明很清楚，因为这事根本没有和我计较的必要，战场上各人都有各人的麻烦，要怪也只能怪你运气不好——”
“我说过我并没有责怪你”蒂姆说，“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我没有追究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你是布鲁斯的儿子”
这句话的效果简直就像一枚直接投放到他和达米安之间的炸弹，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区区两米，它的杀伤力还是扩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对蝙蝠侠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副手？”达米安感觉到自己正咬牙切齿，
“我做力所能及的事为他排忧解难，达米安，而你只是个麻烦”
“你最好小心你的嘴”达米安阴沉地威胁说，
“随你的便好了”蒂姆回答，“我可不是迪克，我不会因为你在情绪管理和尊重人的能力上有缺陷就对你事事宽容，在我看来，你只是个布鲁斯根本处理不好又无法摆脱的负担”
“养好你的手”达米安说，“然后我会在你双手完好的情况下揍得你满地找牙”
蒂姆回过头来瞥了他一眼，而此时达米安已经将自己的怒火全部发泄到了那一块脚下的土地上，有一整块花圃上的雕砖已经完全粉碎了，植物虬曲的根露到了外面，叶片散落了一地。然后，这个前罗宾才又将头转了回去，仿佛没有听见达米安的任何一句话。

“蒂姆！”远处传来布鲁斯的声音，他正穿着他惯常的一套家居服，从宅院的入口处朝小土丘上走了过来，
“阿尔弗雷德说你从后门进来了，而我却一直没有见到你”布鲁斯看着他说，眼神也掠过了他身后的达米安。
“我和达米聊了聊”蒂姆回答说，“现在布鲁斯，你方便吗？关于我调查的那条线索，我有事必须和你谈”
“到我的书房去”布鲁斯只简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后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并且在那里停留了几秒钟，但是他没有发言，而达米安则全程愤怒地侧脸死死盯着那座花坛，他的双手在身体的两侧握成紧实的拳头，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拔出一把武器。
“达米安……”布鲁斯最终叫了他一声，
“回房间去，阿尔弗雷德在找你”

为什么！达米安在内心不住地叫嚣着。当蒂姆跟着布鲁斯走近那栋房子的时候，他简直感觉被人当胸打了一拳，为什么你从不愿意和我谈论你的计划！
而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就仅仅因为我是你的儿子，我才不得不被这样对待吗！危险、愤怒、难以自控、最终会是个麻烦！你也是这么想的吗！你也是这么想的吗……爸爸。

达米安最终回到了他的房间，只感觉胸腔中积压了太久的怒火几乎快要被挤压成实体从每一个呼气口喷涌出来。他太熟悉这种感觉，莫不是说，他太熟悉愤怒和发泄，在过去的这将近十年里，这几乎是他唯一表达情感的渠道。尽管他并不在乎，是的，他不在乎！因为那全部来源于自己的母亲！而他并不爱母亲！他愿意将它们一股脑伴随童年的回忆全部抛掉，宁愿选择学习如何扯断人们的骨头而不是切开他们的喉咙，但这都不意味着，他会忘记这种愤怒的感觉。
有时候他的确会，但那从来不代表这种情绪本身就消失了。它们只是被掩藏起来，藏在任务的紧凑后面，藏在迪克的絮絮叨叨和阿尔弗雷德的说教后面。但他们永远都不会消失。迪克说过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帮助他疏导的渠道，但是他尝试去找过了！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除了同这种隐隐作痛的情绪无声的战斗之外就没剩下任何东西。
他不能放任自己，因为他太清楚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了，杰森就是他的榜样，他已经明确地见识过触犯了蝙蝠侠规则的罗宾会有怎样的下场了。看看他，达米安心想，他连这座城市都不敢回。
在书桌上，他的左手边，还放着上个星期杰森刚刚从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寄来的另一份纪念品，看上去像是个烧焦的装甲壳之类的东西。这一次达米安没有再经过夜翼，直接就把它留了下来。此刻他盯着那块东西，内心里忽然感觉到一丝真正的悲凉。
不，他不能允许自己这么做。他是说，虽然他觉得杰森的办事风格并不错，但是，他绝对不想变成他那副惨兮兮的样子。
达米安知道该怎么做。他听从布鲁斯的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他拉开了书桌的椅子，然后坐下来，打开了他的一本素描本，开始为心中假象的这一次事件的犯人设计新的刑具。

他画得很残忍，甚至用上了很多只有在蝙蝠洞里才见过的锋利器械。达米安盯着眼前的稿纸，眼前浮现出的是布鲁斯冷漠的表情。
他永远也不会明白的！他想，正是由于蒂姆的无能和软弱他才一直没有从犯人那里逼问出线索，而行动需要的是有效的手段！真正的手段！

当晚，这个四代罗宾就驾驶着自己的机车驶离了蝙蝠洞，他的目标不是此刻蝙蝠侠正和红罗宾一道前往的那个犯罪现场，而是布鲁德海文。他也不是要去找迪克，因为他清楚得记得今夜夜翼的巡逻程序。他是要进入迪克的家，因为他知道夜翼一直有个很不好的喜欢系统保存数据的习惯，他从前就是靠这个黑进他的数据库看那些“小翅膀观察日记”的，现在，他要再去一次，而这一次，他会找到关键性的线索，他会把它们带回来交给蝙蝠侠，他必须这么做。

（9）
但有朝一日，太阳总会升起——
它的到来并非照亮了你的梦，而是结束了它
*
你简直很难想象，一个像迪克·格雷森这样的人，他的住所会是这副模样。朴素？简单？间或在床脚散落着几本杂志，脏衣篓里挂着几件汗衫？
不，他在谈论的可是迪克·格雷森，那个总是口口声声嚷嚷着做事不必拘泥小节，却把生的曲奇粉兑水搅一搅就往嘴里送的人。达米安还记得迪克曾经在阿尔弗雷德忙得分不开身的时候自告奋勇给他做过一顿晚饭，达米安则宁愿自己一辈子不要记起那个味道。
因此，当他穿着罗宾的制服身手敏捷地潜入了他的房间打开电灯后，他都有一瞬间怀疑迪克是不是还有个什么别的秘密居所。不过他立即就想到了合理的解释——迪克的房间不像他自己的，只是因为他呆在这里的时间太短暂了而已。
这倒是提醒了达米安，即便在迪克已经成为夜翼展开活动之后，他仍然见他见得比自己的亲生父亲还要频繁。他总能在蝙蝠洞里看见迪克，不管是在进行训练还是借用那里的设备——但是更多的时候，夜翼只是走过来干脆地对他说上一声“嗨”，然后揽着他的肩膀坚持要和他过过招什么的。有的时候，他也会拖下夜翼的制服重新变成迪克·格雷森在韦恩家留宿一晚。尽管他这样做的频率并不很高，但每逢这时，他会拉着达米安一起打打篮球，看看电视，或者像个大龄白痴一样猫着腰躲到阿尔弗雷德工作的灶台后面想着顺两块南瓜饼什么的吃。
达米安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记得这些细节，却到这时候才反应到迪克并不是会分身的超能力者。他把大把的时间花费在了从布鲁德海文到高谭的路上，因此才搞得自己在家里的生活如此稀薄。他几乎都能清楚地记起上一次阿尔弗雷德在他留宿的时候抓到他看黄色杂志是什么时候，他们的老管家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教训他说这种读物不该随手乱扔以免对房间里的未成年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根本不知道达米安其实根本就在门外面。
这一切，简直就好像，迪克其实从来没有离开过韦恩家一样。尽管他变成了夜翼，尽管他现在领导着自己的小队，接管着另一座城市，但他事实上从未远离。
他无处不在，而这才是真正的——他才算是这个家庭的一份子。
达米安这样想着，踱步走进了迪克的卧室，他知道这儿的墙壁上有一处红外线识别装置，它的开关连同一间密室，在那里，存放着夜翼的武器和数据处理器。这已经不是达米安第一次破解保安系统了，他驾轻就熟，只是这一次，当他蹲下来将手臂上的数据线企图连接到那个隐藏式的接口上时，他突然发现迪克似乎动过自己的桌子——那上面的摆设变了，达米安记得那儿原本应该放着一枚装在蓝丝绒垫子里的工作奖章来的，可是现在他们却被一个长得像盒子似的东西给压住了。盒子的表面还没有落上灰尘，显然应该是刚放到那上面不久，而盒子的旁边，如果达米安没有看错的话，居然是那张杰森一个月前寄给自己的明信片。
他一直觉得迪克把它没收的做法有点小题大做了。但是达米安还是放下了电线接头，向右拐了两部，拿起了那个大盒子。
但那居然不是个盒子，而是一本相簿，达米安有些惊讶，然后他翻开了它。
“唔”男孩的第一反应是皱了皱鼻子，因为他在相簿的第一页就看见了迪克小时候在马戏团里的照片。他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迪克穿那套滑稽得要死全身都亮闪闪的马戏团衣服时的样子呢，达米安抿了抿嘴角，发出了一声简短的喷气声。
嘛，这么厚的相簿，看见什么样的照片也不奇怪对吧。达米安如此想到，紧接着一种揶揄地神色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继续往后翻开了第二页，并且下意识地把手举到了鼻子下边发出了更响亮的一声“噗”。
这个蠢货格雷森——达米安歪着一张脸看着手里的那几十张相片——他居然蠢到还保留着自己穿上第一代罗宾制服的照片。见鬼，那些鳞片小短裤和绿油油的精灵靴子，达米安在制服仓库里第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几乎就要恶心得笑出来了，而这里的迪克居然还穿着它们！
当然还有其他的，达米安努着嘴翻动着纸页，他发现了迪克的入学典礼、毕业典礼、运动会颁奖的照片，间或一两张里还会站着他的监护人布鲁斯·韦恩。
达米安皱皱眉，他觉得迪克不应该将自己当罗宾的制服照和这些纪念照放在一起，不管它们究竟有多私人，这是不明智的，一定也是蝙蝠侠所不允许的——达米安忽然眨了眨眼，这就是为什么这本相簿会被保存在这儿而不是在韦恩家的宅子里！他的嘴唇因为一瞬间的惊讶而微微地张开，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也许迪克·格雷森也并不无时无刻都是蝙蝠侠所推崇的完美男孩。也许他也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做法。
“这就是为什么迪克能够成长为一名团队领袖，而不是永远做个副手。”
达米安想起了蝙蝠侠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这也是我对你的要求，像他学习。”
达米安厌烦地看了手里的相簿一眼，然后把这个想法甩出了脑子。接着，他就看到了杰森。
他搞不明白为什么迪克会保留着杰森的照片（事实上，还有部分蒂姆的照片也在里面），而且他打赌蝙蝠侠也不知道这件事。但是，达米安紧紧盯着那些看起来陈旧的相片，他突然发现那些照片里都有布鲁斯的身影（这就是为什么照片的数量都不多的缘故），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这样搜集来似的。他看见了杰森，或者说曾经的罗宾，穿上制服，和布鲁斯一起参加学院开放日，他看见他们身着燕尾服站在圣诞节的炉火前照的全家福，以及所有证实着蝙蝠侠，不，应该说是布鲁斯·韦恩，曾经有多爱他们的事实。达米安不知道是否是经过精心筛选的缘故，很多照片里的布鲁斯都是笑着的，他笑得……如此轻松，能感觉到发自内心，也能感觉到他的愉快，还有骄傲。
也许失去一个罗宾对他来说的确意味着很多。达米安重重关上相簿地时候想。
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趴在书桌前怜悯那个不知道在哪里胡闹的杰森·陶德，因为他曾经拥有过蝙蝠侠的信任，却最终失去了它们。
但是现在他意识到，这并不仅仅是被蝙蝠侠所疏远的问题。他对这个家庭造成创伤，也并不仅仅因为他是个混蛋，更多的，是因为杰森·陶德本人也曾经属于那里。
没错，他至少还和他们共享过一些东西，那些回忆。尽管现在他变成了这个家庭的耻辱，却不过是在从另一个层面上不断地提醒着他曾经存在的重要性。
而达米安又有什么怜悯他的资格呢？
他现在觉得自己甚至连杰森都不如。
嘿、嘿，还不是太高看那个蠢货的时候。
他对自己说，毕竟杰森已经是过去式了，他该失去的反正已经失去了，而我却还有机会，证明自己。达米安信心坚定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他把相簿放回了原位，继而面对眼前的信息系统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弄到所有有用的东西花了他一个半小时。
然后他带着它们骑车赶回高谭。也许他会迟到那么一小会，但他相信这会很好糊弄，况且说不定布鲁斯都不会察觉到他回来迟了。然后他就会小心地分析那些数据，找到那些证人，再一个个逼问出细节——无论使用什么手段。他能办到的，而等到他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的时候，他会站在蝙蝠侠的面前，叫他好看。
达米安笑了，他以最快的速度换下了制服收拾好了东西然后才飞快地跑上二楼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来吧，蝙蝠侠，我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可是下一秒，达米安就停在了自己的门边，房间的窗户开着，一阵夜晚的凉风吹起了桌上的纸张，而在台灯幽暗的灯光旁，站着他的父亲和表情为难的阿尔弗雷德。
达米安一瞬间忘记了他应该说些什么，直到他清楚地看见，他父亲颤抖的拳头中间正抓着一张皱巴巴的纸，而其余的已经散落到了地上。纸上画着形容痛苦，身体扭曲的人类，其中的一张飘到了达米安的脚边，而在那上面，他自己设计的一种刀片正毫不留情地借由机关劈进一个犯人的脑子。
达米安感觉到在那里，空气的流动已经完全凝固了，他还站在门边，而布鲁斯的身影经由窗边的光线被拉成一道长长的斜影，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完全的，把他包裹在了里面。
“父亲……”达米安迟疑地叫道，而那道来自于蝙蝠侠的视线却犹如铁钩，重重地落到了他的身上。

（10）
可是太阳的炽热，抑或月夜的凄凉，对阴影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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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威胁！那就是他们在他脑子里根植的东西！他才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现在却有这样强烈的杀人欲望！”即便隔着好几道厚厚的门板，布鲁斯的声音还是能闷闷地穿透墙壁传到他的耳朵里，他听见烦乱的脚步终于在一阵疯狂后静止了下来，继而，一句低语流落到空气中，
“我最害怕的事情，阿尔弗雷德，这是我最害怕的事情……”
“您不该责怪自己，布鲁斯老爷，这并不是您的……”
“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发现！简直愚蠢！粗心大意！愚不可及！”
他父亲陡然又提高的嗓音仿佛一颗沉甸甸地不断在墙壁四周碰撞的石头，达米安感觉到它们砸在天花板上，当然这里是韦恩家的宅子，他所站立的地方还不至于因为这样的震动就扑簌扑簌落下灰来，但是他探起头去看天花板，就好像被掉落的木屑迷了眼睛。
*
杰森也不在高谭，他现在有一张距离家乡万里远的小床，他睡在上面，做了个梦。醒来的时候，他感觉到房间里有个黑影，杰森警惕地转过脸，看见自己的队友罗伊·哈珀就这么呆愣愣地站在自己的床前。
“罗伊？”杰森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跑来我房间做什么？”
“Jaybird……”那个平日里咋呼吵闹的弓箭手现在却比谁都笨拙的样子，他嗫喏着嘴唇考虑着措辞，半晌，杰森才听见幽暗里传来他有些轻的声音，“你做噩梦了”
“吵醒你了？”杰森皱着眉从床铺上撑起了身子，他记得今晚上罗伊应该是在隔壁和星火睡一个房间。他想了想，对还死死盯着他的罗伊做了个手势，“我没事，回去吧”
谁知罗伊不仅没有立即出去，还拖着他那条滑稽得要死的海军蓝条四角裤和一件星火的绿色女式晨衣一屁股坐到了他的床上。
“喂！”杰森立即表示抗议，
“嘿，伙计……”罗伊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按住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一开始看到你那副模样的时候还以为出大事了”
“我叫了？还是打落什么东西了？总之在你起夜的时候吓到你还真是不还意思”杰森讽刺地说，
“不，你没有叫，也没有发出什么动静”罗伊为难地说，“我只是顺道想来看看柜子里还有没有阿司匹林，然后我就看到你做梦的样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那副表情，Jaybird，我还以为……你想起从前的那些事了”
杰森叹了口气。
他犹豫了一会，直到意识到罗伊还在不依不挠地抓着他，他才不耐烦地拍掉了那双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对他解释道，
“那只是个梦，罗伊，我的确记得我在梦里的情绪很不好受，但那与我无关，你懂吗？那甚至都不是属于我的梦”
“什么意思？”罗伊皱着眉问，
“意思就是，还记得我曾经跟你提起的我进入精神时光屋接受训练的事吗？”
罗伊点了点头，他本来想提塔利亚的名字，但最后还是把那个词咽了下去，
“精神时光屋里的训练严格而高效，对于短时间内把人训练得更加强大有非常好的效果，但是却有副作用。有时我自己也会混淆自己的记忆，潜意识会发生紊乱，塔利亚说过那是精神训练所导致的，但并非人人都会经历，她说我会如此，也有可能是因为我进入训练室的时候还处于无法接受蝙蝠侠没有为我报仇的不稳定情绪中，因此它加剧了我的混乱。”
“你没有变成疯子对吧？”
“当然没有！”杰森生气地说，“我自己能分辨！况且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靠着床头柜，不悦地抱起双臂看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罗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刚的确是梦见了一段和真实体验极其相近的回忆，杰森默默地想，那梦里面他的父亲是个股票商，母亲是个幼儿园教师，他们原本生活得幸福快乐，直到突然有一天一伙超能罪犯闯进了他们的城市炸毁了银行和证券交易所，他们虽然最终被警察制服了，却因被证实患有精神疾病而免除了牢狱之灾。然而这次的暴乱导致了经济的突然崩溃，也使得它的父亲一无所有，绝望之下，他看到父亲从衣柜里拿出藏着的猎枪，想要闯入精神病院杀掉那里的罪犯，结果被闻讯赶来的执法人员围追，最后逃到了一栋摩天大楼的顶层，丢掉猎枪一跃而下。
杰森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他根本就没有一个懂证券的爸爸和那么温柔可爱的妈妈，他的童年压根就不是那副模样，只是忽然在一夜之间失去所有的痛勾起了他的感情，让他无意识地沉湎到了梦中。
他想，这一定是记忆和过去的办案经历发生了紊乱。因为他的确记得在他还在当罗宾的时候，他和蝙蝠侠曾经经手过一起像这样明显判决有失公允的案件，对此，他曾日夜责备自己的无能为力，却还是最终眼见着案件的受害者自杀身亡。
连杰森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这些混乱交织的回忆呢，还是他也和蝙蝠侠一样拥有无法跨越和放下的失败这个事实更让他感觉沉重。总之他只想快点再次睡着，好忘掉这段小插曲。但是罗伊一句轻轻的咕哝又重新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我想你对我说过，进入过精神时光屋的不是只有你一个对吧，所有人都这样吗？”
“啊，对——”杰森回答，“那小鬼也去过，冲他那副德行大概副作用比我还明显吧”
“等等，那小子？你说达米安·韦恩？？”
“对”杰森简短地回答，一边拉开被子重新躺下，等到他把头再埋进枕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距离上次回去高谭已经过了四个月了。

那座城市现在都已经要变成冬季了，杰森想，身后传来罗伊窸窸窣窣关上门走出去的声音，杰森闭着眼睛计算了一下，眼下这个任务刚刚完成，而罗伊和星火也正好甜蜜，时间表上很空，也许——也许他应该回去看一看？
*
高谭的冬天很不同于其他的城市，虽然无论其他季节的任何时候，它都是繁华的，但是繁华就像从煎锅里冒出的油烟，虽然带着一阵阵的香气，却会沾染到周围的事物，给它们打上印记，并且随着时间的转移，这个印记会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难以磨灭。
最终，这印记就会像欲望，让这城市时常多彩而危险。
但是当杰森从飞机场中信步走出来的时候，他发现高谭已经下好了一场雪，未及扫开的积雪遮盖了视野里的绝大部分景物，尽管杰森很清楚，那些面还会有冻死的尸体和肮脏的淤泥，但是现在它们被短暂地隐藏了起来，就像这座城市和这座城市带给他的回忆。
他喜欢高谭的冬天，大雪让它看起来干净。

杰森扪心自问这次行程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性，他原本只是想租辆车把这个地方好好逛一逛，再去巡查一下他管辖下的黑面罩的地盘。他不想惹麻烦，也不想引起过多的注意，因此他甚至都做好了准备——穿得像个绅士，然后老老实实地坐了客机飞回来。他回到了国际酒店的高层公寓，放下行李的时候还以外地在沙发下面发现了四个月前达米安遗落在这里的一顶鸭舌帽。
“啊，小混球”杰森看着那顶帽子，想起了他在太平洋做任务的时候收到的那个包裹，星火替他送过来的时候他还躲在自己地下室里小心翼翼地设置他的那一小包炸弹，那些本来是用来炸毁走私军火的潜水艇的，但就在星火当着他的面把那截假阴茎拿出来的时候杰森都有冲动立即冲回高谭用这些炸药炸了他的家。
现在他在高谭了，只是这一回那个小鬼再没像上次那样找上门来了。
也许他终于玩腻了那一套比赛谁最优秀的游戏了？杰森不置可否地想，放下那顶帽子的时候他笑了一下。

接下来的时间里，杰森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慢悠悠地坐着自己应该做的事——重新梳好头发，打开他的武器库，擦好他的枪，再检查一下身上的那些小道具是不是都状态良好，最后他才拿出了自己的红色头盔，穿上战斗服，给自己辖区内的一个黑帮副手打了个卫星电话。
“今晚的交易我会去检视，别耍花样，懂了吗？”
当红头罩戴着他的头盔举着手机和犯罪分子交涉的时候，杰森·陶德本人却拉开了自己的冰箱门从里边找出了一罐还没开封的巧克力曲奇。
但是慌张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过来，破坏了他享受美食的心情，
“我、我们没有想到您会这个时候回来，本来我们是想晚些时候再说的，但是——”
杰森在头盔之下皱起了眉头，
“但是最近高谭的状况很有些不寻常”
*
杰森感到很惊讶，总那个手下战战兢兢对他讲述进来高谭夜里的状况之后他就有点心神不宁的。据那份报告说，最近居然又出现了和黑面罩争夺地盘的人，不，或许对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争夺地盘，他既不露面也没培植任何自己的势力，但是他却时常出现，搅乱黑面罩的行动，有好几次，处在同一个区里的其他毒品交易也跟着遭了秧，他们失去了货物，包括杰森自己所管理的那一批，但是尽管没有人幸免于难，却没有人被杀。
一开始，他还警觉会不会又是一个新出现的对手，那么大概他对于黑面罩、自己、甚至是高谭的治安都是个威胁。杰森觉得他应该和那人交交手。可当他听到了电话里的那最后一句话，他才突然由于惊讶而睁大了眼睛。
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知道那是谁了。
但是，为什么？

这一次，杰森很难得地在电话挂掉以后还举着他的手机陷入沉思，以至于，当床边突然出现的闯入者一棍子将他的防护栏敲断的时候，他因为那两秒钟的迟疑，而被四散的玻璃碎片刮破了裤子。他还来不及反应，另一下重击已经直直地打到了他的脊椎上，杰森吃力地闪躲到客厅的另一端拔出了抢。
他对自己说，不管刚才的那一瞬间他设想过在达米安的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那些都是多余的。因为眼前这个小鬼就和四个月之前一样，欠揍、自大、讨厌得要死。现在他居然胆子大到就这么闯进他的屋子里来挑起打斗了。
杰森冲着房间对面背光的那一块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他掏出了绑在腰上的那把匕首——他现在非常生气了，简直怒火中烧，而房间对面的达米安也是一样。
尽管四个月没见，现在他们两个却好像昨天才经历过你死我活的仇敌一样分立在落地窗的两侧，各自举着自己的武器，双眼在昏暗的房间出放出冷冽的光。

(11)
它总说，谁与我相似？却从不想要被人了解。
*
杰森想他差点就敲断了达米安的肋骨，或者是被达米安用电棍电得口水都流出来——如果他没有在打斗中途就发现这个男孩身上的伤口的话。
他不得不承认，在这一点上，达米安的确很像他的亲生父亲。他们都不太会解释自己的来意，搞得别人总以为这大概又是一副来找架打的架势。
最后杰森也只好动用了一些强力手段，把达米安整个人连着他的武器一起扔上了他的大床。一边骂骂咧咧地揪着他的头发把他固定在棉被上，一面又哭笑不得地听着男孩理所当然的口气。
“格雷森现在不在高谭”
“那管我屁事”
杰森简单干脆地堵了达米安一嗓子，然后抱着手肘和怒目瞪着他的男孩对峙了好几分钟，才逼迫他老老实实扔掉手里的刀掀起了身上的衣服。
“我不是为了这个才来的”达米安倔强地说，
“都跟你说了我他妈不关心这些”杰森放下枪，蹲到床前眯着眼仔细看了一下达米安侧腹和背上的伤口，发现有些是已经简单处理过却又裂开了的，很显然这不符合阿尔弗雷德的水准。
“你这小混球就不知道疼吗？”杰森叹了口气问，然后坐在地毯上拉开了床头柜最下层的一个柜子取出了一个医药箱。
达米安仍然维持着双手掀起衣服的姿势，他背对着杰森，看着打斗后凌乱的墙壁挂画，语气严肃地说，
“我觉得德雷克在搞秘密行动”
“你说提米？”杰森心不在焉地挑挑眉毛，
“我尝试着跟踪他，这不太容易，他比以前还要熟练和狡猾，我怀疑他换了据点，总之我跟丢他的次数变多了，这个混蛋”
“在我看来你可没有这样评价别人的资格，小鬼”杰森打断了他，因为他正准备借用一块酒精棉布的消毒把缝合伤口用的针扎进达米安的后背。他犹豫了一下，因为达米安绷得笔直的背部正因为他对于提米的激烈抨击而不安分地晃动着，这让杰森想起了从前的自己。想起了当他第一次同蝙蝠侠一起铲平了一个大型犯罪组织之后激动得一直不停对着蝙蝠洞的空气挥舞拳头的情景，而阿尔弗雷德手里拿着针线站在他的背后，真是脸臭得可以。
这一点短暂的回忆居然也让杰森在怒火中烧中找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余裕，让他气得笑了一下。
“好了，我想你现在活蹦乱跳的再多留一点血也死不了”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句，也不管达米安还没有说完的半句“德雷克这个混蛋，如果让我发现他背着我……”就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拖进了浴室。
“放开我陶德！”达米安在他背后的抗议让杰森第一次庆幸自己长得要比迪克高，而达米安惯常的反抗动作没法让他像对付夜翼的时候一样一脚就踢中他的脖子。
“你太脏了达米安，老实说我很惊讶作为一个韦恩家的儿子为什么我三次里有两次见到你你都是一副脏兮兮的样子，得给你洗个澡，不然用多少酒精棉都没用”
“闭嘴陶德！你知道我这两天去了多少地方吗！”
“抱歉我根本不想知道”杰森面无表情地把达米安从大浴缸的上方扔了进去，他得承认，在听见达米安的后半句话被肥皂水呛掉的声音时让他泛起了些恶质趣味，于是他突然来了心情一样挽起了袖子，从浴缸的另一边绕了过去，并且一把抓住了达米安从泡沫水里挣扎着冒出来的那颗脑袋，
“你该学着安分一点，达米安少爷”杰森意识到自己在学阿尔弗雷德讲话，老实讲做这样的事情让他觉得挺丢人的，但考虑到眼前也只有这么个欠人揍的小鬼，他也就不再把这当回事了，相反的，他考虑着也许应该换个方式，从达米安每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迪克的反应看起来，杰森隐约也猜到大概是迪克一直以来充当着这个小恶魔的保姆角色。但是不管怎么说，迪克格雷森的行为模式都太好预测了，毕竟他也总是那副讨人厌的样子。
于是杰森咧着一脸的坏笑，在达米安还未及反应的时候就把手从他的腋下伸了过去，沾满了泡沫的滑腻腻的手指一下子就窜到了他的肚子上。
“住手陶德！”
达米安发出了情绪极端强烈的怒吼，但是他的脸却因为杰森的手指而涨得通红，他憋着笑，在和杰森魔鬼一般的手指对抗的过程中达米安好几次发誓如果杰森继续学迪克挠他的痒的话他“真的会杀了他”的，但是到了最后战局收场的时候，杰森已经从容不迫地把阵地转移到了达米安被浇得透湿的头发，而这个气得抓狂又呛了好几大口水的男孩坐在浴缸里，再也没了惦记着怎么诋毁第三任罗宾的心情。
“我发誓我会叫你好看的”达米安声音低沉地说，
“至少我不用担心你杀死我，你还是个罗宾的时候就不会”杰森以一副轻松地口吻说，最后给他浇了一大捧水，
“好了，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不回家？”
“你上次就问过”
“我他妈没问过！”
“你说过蝙蝠侠需要罗宾”
“那倒看看你是怎么干的”
“我是个合格的罗宾！”达米安冲杰森不客气地说，“虽然我并不总是待在蝙蝠侠的身边，但我一直在做一个罗宾该做的事！我在肃清这个城市！我跟踪毒品买卖，破坏他们的行动，让他们做不成交易！我还同时监视着德雷克！”
“然后过不了多久就把自己累得精神恍惚最后被个街头混混一枪打死？”杰森平静地说，
“我警告你别小看我陶德！我可不是你！你被个不入流的犯罪分子杀死了却不代表我就会！”
“那不是不入流的犯罪分子！那是——！操，算了”杰森叹了口气，站起来甩给达米安一条毛巾。他感觉到一阵不确定，他不知道眼下迪克是不是了解达米安的这种状态，也许德雷克会知道，毕竟比起迪克，和德雷克说话会更容易一点，但是杰森觉得兴许提米会比他更想掐死这个小子。如果他就这么贸贸然把他推给提米，说不准还要冒着被他迁怒的危险。那么布鲁斯呢，他是达米安的亲生父亲，但是奇怪的是杰森在思考这种麻烦事务的时候从来就没把他纳入过第一人选。如果可能的话，他……他真的希望能够避开布鲁斯这块让他感觉倍加复杂的角落。
“好吧，算我没说过，今天蝙蝠侠的夜训时间是几点？”他想，他的意思应该是，到了时间你就可以走了。但是达米安却从浴室里走出来站在他的面前说，
“这不干蝙蝠侠的事陶德，我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这是在说谁。但是杰森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从他刚刚回到卧房的时候起他就抽上了一支烟，而现在，他也只是单脚翘着坐在他的床边，那个医药箱被他放在左腿上，他往地毯上掸了掸烟灰，
“过来”他叼着滤嘴含混地说了一句，拍了拍身边的床垫。
达米安则顶着一脸鼻孔长在天上的表情走了过去。
杰森吞云吐雾地替他缝合了伤口，这让达米安一直紧皱着眉头，杰森缝得并不温柔，但是熟练，就像他常给自己缝合的时候那样，他也一句话也没说，因为往常做这件事的时候几乎从来只有他自己一个。
等到他动作利索地做完所有的事情，他给达米安绑上绷带，给了他一套干净衣服。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的”
达米安说，他掀开杰森被子的动作娴熟从容得简直叫他傻眼，
“我一开始没做什么计划，等到我察觉到的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给黑面罩惹了很大的麻烦。而我当然也记得你一直叫嚣着自己正在收拾他，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你花了这么久”
达米安靠在属于杰森的枕头上，气定神闲地看着他，音调里藏着的那抹讥讽其实再明显不过了。
“这不干你的事，小鬼”杰森语气不悦地说，“我和你考虑的是不一样的事”
“当我回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黑面罩派来的杀手”
“那你真应该给自己配副好眼镜了，小——”杰森刚给自己新点了一支烟就愣住了，他收回自己没说完的那句反驳，抬头瞪着坐在他床上的达米安，
“等等——你说‘回来’是什么意思？”
“反正你也从来不在高谭”达米安理所应当地耸耸肩膀，“我觉得完全可以当你已经死了。格雷森比你想象地还要麻烦，而我也不像德雷克一样有个据点。在蝙蝠洞里我什么也别想干。于是，你看。”
“于是你他妈的就闯到我这里来了？！”杰森愤恨地把烟扔进了地毯里踩碎，正好看见达米安往自己的脚上盖上了他那块红色法兰绒的毯子，
“我现在可真想揍你”杰森有些气闷地说，但是紧接着，他扔掉了手里的打火机，然后在达米安不耐烦的眼光中走到他的床旁边掀开了他的被子。
“做什么陶德？别告诉我你太久没回家乡现在还有兴致打一场枕头大战什么的”
“闭嘴，没教养的小鬼”杰森给自己捡了一个枕头，
“事实上我比你过得更有品位，注意到阳台上的盆栽了吗？我不像你陶德，任由它们枯萎了影响这房子的氛围。”
“但这还是我的房子”
“我会偿还你的，达米安不会欠人东西”
“这和偿还没有关系，这是我的地盘，而现在我告诉你我也要休息”
“那就再去换个身份换个地方，随便哪儿”达米安皱着眉头看着他，对于杰森这种自顾自把外套脱了就坐到床上来的行为他表现得相当不满。
“你连裤子也不换吗？”达米安鄙夷地说，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的房子，我的床！我爱干嘛就干嘛！”
然后达米安发出一声轻哧，背过身去朝床的另一边挪了一下，显出一副巴不得远离杰森的样子。
“行了小鬼！把被子交出来！”杰森嚷嚷了一声，与此同时，刚刚阖上眼睛的达米安感觉到自己的身后的床垫重重的往下一沉，继而是身上舒适的棉被像龙卷风刮过一样被拉扯了过去。
“喂！”达米安吼了一声，他攥紧拳头转过身去考虑着要给杰森的鼻梁好一下，但是杰森压根就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他不多不少地重新分配了棉被的所有权，然后把属于他的那一半盖在身上，双手枕着脑袋靠在床头上。
“啊，舒适的家，舒适的枕头，舒适的床”他闭着眼睛发出一串感叹，
“恶心”达米安骂了一句，把脑袋埋进了棉被。

到了后半夜，杰森给他用的那些镇静药剂才完全失效，伤口上传来的细微阵痛让达米安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已经习惯了常年在睡眠时也保持一种对周遭环境的警惕，因此当他察觉到自己神智的不清醒时反而倍加地提高了警觉。这让他的不安稳表现得更为明显了。
杰森看着达米安，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鼻音，天知道他现在就特别想抽上一支，但是身边的小鬼又总是破坏了他安安静静享受一支烟的心情。于是他只有继续苦闷地半躺着，直到达米安翻过来一个身，而他冰凉的鼻子戳到了他的手臂。
这还是他第一次这么靠近这个韦恩家的孩子。当杰森和他一样大的时候，他想，他有时候都会不知道自己是睡在什么地方。他的身边尽是些混蛋，因此他不允许自己太过依赖谁。等到他到了韦恩家之后，他的床上被允许放置了一个蝙蝠侠的娃娃（是的，虽然他那么干的时间不长，杰森还是觉得自己丢人透了），他和迪克那时都有自己的房间，虽然迪克看上去不那么亲切，但好在他们也不常见面。那时候，比起已经成为夜翼的迪克，杰森常常觉得自己距离布鲁斯要更近，他一度这样以为——要近得多。他甚至靠过蝙蝠侠的肩膀，不是在战斗中，也不是在滑翔的时候，而是在生病的时候，他模糊的意识没有支撑上多久就让他睡着了，他最后记得的一件事仅仅只有布鲁斯都还没有来得及脱掉他的那一身制服。

不管怎么说，这曾经给他一种错觉，关于布鲁斯信任他、亲近他的错觉，尽管现在看来那段时光简直就堪称虚幻。

也许这是韦恩家的通病，他从前也以为自己同样是这种血统的受害者。不过现在眼前这个达米安确是布鲁斯真真正正的儿子。他继承了蝙蝠侠的血统，但却不过和杰森还在街头流浪时一般大。

杰森伸展开了双臂，这让他身上的毯子舒展了开来，一部分落回了达米安的肩膀上。他把自己的手臂从达米安的枕头后边插了过去，手指碰到了达米安放在枕头下面的刀子。而后，他就一直维持着这种姿势，清空脑袋睡了过去。

(12)
他们散步到黄昏，阴影闷热，空洞的眼神却还醒着
*
杰森的确有设想过这样的情景——第二天一早，达米安不见了，而他的床铺恢复原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典型的蝙蝠侠作风。他甚至还刻意赖了一会床，没有按照平时的生物钟就爬起来，只是为了给达米安留下一个人安安静静离开的时间。
然后他睁开眼睛，好证实自己的推测应该是对的。
好消息是，那个烦人的小鬼的确已经不在他的床上了。
而坏消息是，他不仅没帮他收拾好床和沙发，还留下一捆换下来的绷带和浴室门口的水渍，弄得杰森差点因此滑了一跤。
这个让高谭毒贩都闻风丧胆的红头罩此时正骂骂咧咧地从穿衣镜旁边的那块地板上爬起来，一边检查自己手枪里的子弹一边掉过头朝阳台走去。
时候已经不早了，当然已经没有让人神清气爽的朝阳可看，外面也只有让他厌烦的都市喧嚣，但是他隐约想起昨天达米安对他提过的阳台上的盆栽，他之前的确忘了他还在阳台上放了盆栽，对于达米安强调自己替他照料了花这一点，杰森感到轻微的收到冒犯，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想去看上一眼。也许他该学着提米的样子在阳台上放张早餐桌？他对他装模作样的用餐架势并不恭维，但兴许这样的确可以带来好享受呢？杰森觉得自己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愉悦起来，他哼着一段曲子打开了阳台的玻璃门，紧接着就被一个倒吊着从屋顶上突然撞到面前来的小鬼给戳到了眉心骨。
“操！”杰森捂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一阵不满的抽气声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来，等到他终于撇开那阵酸痛感睁开眼睛去看他的阳台时，达米安已经顶着一张倍加扫兴的脸挂在一根绳子上不耐烦地冲他说“你简直逊毙了”。
在那一刻杰森觉得自己昨天还抱有过的“最好不要把达米安推给德雷克否则他会迁怒于我”的想法简直就愚蠢至极。
“希望德雷克有朝一日能丧失掉他那最后一丝引以为傲的理智然后用双手掐死你”杰森抓狂地说。
“我走到半路又想到要折回来”达米安耸耸肩膀对他解释道，
“做什么！”
“我总会需要一个安全屋的，这儿符合我的要求，我想我应该能把它买下来”
“休想，小鬼！”
“反正你也总是不在这儿，而我又有足够的钱——”
“同样的话别让我说第二遍，小混球，不然我就把你从那上面射下来”
“好吧，既然你坚持”达米安不置可否地说，“那么我想我还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支付我的价钱”
“你在发什么疯？”杰森不耐烦地瞪着他说，
“我仔细想了想，陶德，我想也许我可以纡尊降贵做你的朋友”
“什——什么？”杰森有一瞬间地愣神，这让他打了个结巴，好像达米安的措辞是在对他表明他此时正被刺客联盟控制了精神，或者他麻药打得太多了似的。
“你没有朋友不是么，你总是一个人，陶德，别试图欺骗自己，就连德雷克那个被从罗宾除名的失败者也比你要受大家的欢迎，啧啧，你还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悲一点么？”
“What the fu——”
杰森瞠目结舌地看着达米安，此刻他的脸部表情已经开始因为达米安的那一席话而不听使唤，内心的震惊程度完全不亚于他第一次在飞船上听到罗伊笑哈哈地跟他说他“在中东坐牢的时候从友好的邻居牢友那里学来的一个叫做‘人的一生不可能两次弯腰捡起同一块肥皂’的哲学概念”的时候。（那之后过了好久，杰森才意识到那仅仅只是罗伊一时兴起给他讲的一个黄色笑话）
达米安看着他，仿佛在等着他的回答。
而杰森捂着他的额头，好像他刚刚被一枚加强炮弹轰到了脑门。
他无言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感觉到太多强烈的情绪一瞬之间涌入他的脑子让他完全无法取舍在下一秒他究竟应该脱口而出哪句脏话。最后他彻底放弃了。他转过身去，走到半开放式的厨房里打开冰箱拿出了两瓶果酱一截面包，还给自己另外拿了一瓶他能在这间屋子里找到的最烈最烈的酒。
噢，醒醒吧杰森陶德，现在才早上十点。他对自己说，但是完全无法阻挡自己颤抖地拧开酒瓶盖子的双手。
他精神恍惚地给达米安做了几个果酱三明治，然后转身走出了厨房掏出了手机。他想他应该打给罗伊，紧接着杰森记起来红箭现在根本就不在地球上。他一个人背对着用餐的吧台挣扎了许久，而后慢吞吞地按下了一串新的电话号码。
“迪克吗？我是杰森，我们……我们必须谈谈……”
*
“迪克？”
提米叫了夜翼第三次，此刻他们都没穿着制服，因此并不需要太忌讳什么，迪克好像是听见了他的声音，但他只是歪过脑袋表示了一下就又低头去瞅了一眼他的手机。
“迪克！”
提米试图唤回他的全部注意力，
“我留在这里真的好么？你还没有告诉杰森我今天会过来所以他肯定还不知道，你确定真的要让我们三个都见一面吗？”
“不，我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我是说，我是想着要告诉他的但是我——我忘记了，我记得你说过你今天会来，但是杰森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没有反映过来日期”
“迪克？”提米看着他，“你在紧张吗？”
“我——”迪克犹豫了一下，“好吧，老实说是有点”他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我都不记得杰森有多久没有回高谭了”他说，“上次他来过，但只有芭芭拉见到了他，那时我没来得及赶上”
“唔”提米犹豫了一下，“我只想知道……你不会也告诉布鲁斯了吧？”
“这倒没有……”迪克看上去有些丧气，“就连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有时如果当我知道杰森又做了什么不可接受的事，比如杀犯人，你知道的，我也会在面对他的时候变得愤怒起来。我想布鲁斯的情绪应该也是差不多的，但他那个人，在处理自己的愤怒情绪时完全——”迪克一时没有想到合适的措辞，他耸了耸肩，无言地看着提米，“这不解决问题”他最后总结说。
“你这样是对的”提米安慰他说，“那样绝对是个灾难，不管是会开始变得意气用事的蝙蝠侠（“提米你刚才对布鲁斯用了意气用事这个形容词吗？！”）还是别扭得要死的杰森……（“提米，你……”）”
然后，就在迪克被提米波澜不惊的总结吓到的时候，他们俩的头顶上传来一阵咳嗽声。
迪克抬头去看，而在他们正上方的那个广告招贴画架上，红头罩正举着枪蹲在那上面，他背后的画面上还印着一只超可爱的毛绒狗，连带着迪克和提米正坐着的这张公园长椅一道，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提米德雷克轻咳了一声。
“其实，你不用每次现身都这么拘谨的，杰森……”他说，
“Fuck”带着红色头盔的男人看不见表情，但能够看见他拿枪的手有些微微地抖动，
“见鬼你怎么也在这儿！”他吼道，
而提米给了迪克一个眼神，“我觉得你好像少说了不止一点的信息”
比如——提米望着自己脚上的帆布鞋，
“格雷森你到底在搞什么！”在提米开口说话前杰森有些抓狂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首先你要解释一下你这狗屎一样的见面地点，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是很紧急的事情了吧！我也说过我们必须尽快见上一面而且尽量隐蔽些！好吧你定了地方，那么我来了！但是该死的——”
“好吧，我承认这是我的失误，杰森，但我想你还是先从上面下——”
“别叫我的名字蠢货！”杰森大声打断了他，“你是白痴吗我正穿着制服呢！我现在是红头罩！”而你却穿着一身傻逼到家的休闲装！而且提米竟然也在！这算什么意思！
“咳……好的，我只是想让你明白，我原本还以为这会是一次很好的家庭重聚。你总是不和我取得联系，我总要先了解一下你的近况才好和你谈你的问题吧”
“你不明白，这个问题，啊！！”杰森烦躁地低吼了一声，从广告牌上跳了下来，他走到公园长椅的正前方，用抢眼指着迪克的下巴，
“这个问题非、常、棘、手，而且它……它很难言喻你懂吗？”
迪克抵着长椅的靠背对怒火中烧地杰森不停做出劝降的手势，
“我会听的，杰，我保证，但你最好先把你的制服换下来吧，我们被人围观了”
而这一切又都是谁的错！！
杰森简直又冲动一下子敲晕这个一代罗宾，然后甩下一句脏话就扬长而去。然后他听见了旁边坐着的提米的吸气声，那个男孩看了他和迪克一眼，最后居然没忍住笑了出来。

（13）
家乡都在阴郁的城镇，即使悲伤不以亮色出现，也容易被误以为是乐观的东西。
*
迪克的反应全在杰森的预料之中，他是说，120%的预料之中。
“他真的这么说了？！”
我说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达米安也许只是寂寞，我最近都不太有时间回韦恩家”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还有德雷克的那一句“得了吧迪克，你就是把他想得太好了”
接下来的“他还只是个孩子”“不，他是个恶魔”的争论也让杰森厌烦。
他究竟是为什么要来见面呢，这已经偏离了他的初衷太远了。当然，退一步讲，不过是达米安一时脑子烧糊了的一句提议，究竟为什么让他又这么平静不下来对待呢。
杰森最后将这一切归结于迪克太容易活络起来的情绪，和他自己长时间的浅层睡眠导致的精神紊乱。

“不管怎么说，杰森，我希望你能和达米安好好相处，这不会让我感觉距离你越来越远，见到你能来我很高兴”
提米则没有说话，杰森觉得自己现在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听着臭小鬼！如果你想插手街面上的事，就得懂这一块的规矩！”杰森愤怒地揪起达米安的衣领，脑中浮现出早些时候迪克说话时提米脸上那微妙的神情。
“别胡来！”杰森对眼前的男孩怒吼道。
“我不知道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方式，陶德，你真应该去上上礼仪课”
“见鬼！别提什么朋友！”杰森恼火地打断了达米安，但是他的动作放松了一些，他放开了达米安的衣领，但还是用两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听着，虽然我不知道罗宾为什么突然要来插手这一块的事情”在未经蝙蝠侠允许的情况下，杰森故意加重了这几个字的读音，“但是仅仅把毒贩子赶到一块聚集起来再打他们一顿是不解决问题的，一座城市的罪恶不可能通过几个罪犯就完全根除，有时候灵活变通也是很需要的，就因为你的冲动，明天可能又会有十六岁的孩子染上毒瘾了！”
达米安挑着眉毛看着他，杰森与他的眼神对视了几秒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啊见鬼！他想，他忘记了达米安都还不到十六岁。
而你正在对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儿童施暴，这欠揍的小鬼正无声地讽刺他说。
这不一样！你又不是普通小孩，你是个罗宾！
杰森放开了手。
而达米安不紧不慢地整整自己的衣服领子，看着他说，
“所以说刚刚是一堂教学课吗？你在教我在这一块的行事规矩？”
杰森不想承认说是，相较于蝙蝠侠过去会传授给他们这些副手的东西，他所提到的与其说是知识，不如说只是生存法则。
过去的这两天里他们一起行动过好几次，杰森感觉自己在达米安在场的时候动作会有所收敛，但这让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一路人——你知道，一向不杀人的罗宾和大发慈悲的红头罩。这并不是杰森想要的，虽然说，达米安的战斗力相当可观，而他也确实一直在物色一个副手，但，不！不是达米安！更不可能是一个罗宾！
“下次别这么干了，如果你想参与进来，最好听我的”杰森最后说，
“我并不想参与进来，当我想做一件事情的时候，我最喜欢的方式是全盘掌握”达米安回答，在他面前的杰森陶德变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之前他吹了吹自己的指甲，“当然了，这是你的地盘，鉴于我现在是你难能可贵的朋友，我允许自己对你多一些忍让”
别提那个词！杰森瞪了他一眼。在结束巡逻回去休整的路上，他给达米安买了一条热狗。
“做什么的？”男孩问他，
“吃”杰森说，“体力活之后的适量补充？阿尔弗雷德不是也赞成这个习惯吗？”
“他是赞成，不过每次我和爸爸巡逻完回去之后看见的一般都会是忌廉汤和覆盆子坚果烤饼”
杰森的脸红了。
“不会比那个差”他说，然后转了个身。
“你去做什么？”
“还有个地方需要去，至于你，现在回家睡觉去，就要过长身体的钟点了，难道你想变成迪克那样吗？”
达米安看着他窜进夜色里，然后才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热狗，他不太吃宵夜的，老实说，阿尔弗雷德的好处就在于，你大可以把没动过的盘子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因为蝙蝠侠就是这么干的，但是他还没有学会如何应付别人直接就塞到他手里的食物。附近好像没有垃圾桶——达米安咬了一口，芥末辛辣的香气直窜上他的喉咙，让他捂住鼻子骂了句脏话。

杰森是去见提米的。上次从迪克那儿分别之后，他们两个曾短暂地同路走过一段，提米对他提起了最近蝙蝠侠在忙的事情，以及提米正负责追查的那条线索。这是他们事先约好的内容，提米有义务对他提供这些信息，以交换杰森那里有用的情报。比起迪克坚持不懈的感化手段，杰森明显更喜欢这样的交流方式。他也不讨厌提米，他对自己说，曾经讨厌过，是的，不过他是个追求办事效率的人，这一点让他对红罗宾改了观。
“哈，小混蛋还是那么好笑”这是提米在回安全屋的路上对杰森说起的原话，让杰森本人也愣了一下。
“我以为你多少会为了迪克站在他那边的”
“我喜欢迪克，但你知道我讨厌那个小鬼”
“明显到叫那小鬼的亲生父亲看出来的程度？哈？”
提米不快地看了他一眼，继而转移了视线，
“是的，我想布鲁斯能察觉，但我表现得还不够明显，他到底是他的儿子，况且，现在他还是罗宾，不管怎么说，再也不是我了。”
杰森无声地看着眼前这个青少年变换的神色，吹着口哨从笔记本电脑上拔下了已经塞满数据的U盘。
“而我还带着他的儿子在东区的贩毒巷子里穿进穿出呢，布鲁斯知道了才可能会气疯吧”他说，但提米并没有回应，于是杰森收起了自己的玩笑。
“我想我们都了解布鲁斯——某一个方面上吧。那么他大概早就察觉到你对那小鬼头的敌意，而他选择放任你去，德雷克，我敢打赌不是因为你演技好而只是因为他对你觉得放心。”
“放心什么？我答应了协助他查案，现在却在这里把资料全部透露给你”提米说，
“因为这是明智的行为”杰森耸了耸肩，“如果达米安在我这儿出了什么事的话，你会第一个知道，这是协议里规定好了的，比迪克还早，比布鲁斯还早。而你会赶来解围，因为你需要确保他的安全，别不承认了，对我们都有好处。”
提米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没有否认杰森的说法，他勉强地点了两下脑袋，让人感觉有些泄气。
“如果布鲁斯和迪克都认为他是一个韦恩而不是一个奥古的话，我会保障好他”
好孩子德雷克，杰森想，继而将那个U盘收进口袋，还有坏孩子德雷克。他喜欢提米身上的这些矛盾之处，初次察觉到的时候，他甚至一度觉得他们两个极为相近。但是提米和他不一样，他身上那些坚不可破的底线让他的矛盾也看上去泾渭分明，有点可惜，杰森想，不，也算不上可惜，这就是提米，他并不指望他改变。
就在杰森即将从窗口离开的时候提米出声叫住了他，从他脸上的神情，杰森判断他大概又一次陷入了思索的漩涡之中。他静静地蹲在窗棂上，等着迎接提米无声地自我质疑，和一句“不，没什么，晚安”，就和之前一样。但是这一次，提米让自己置身在半明半暗的阴影中，他并没有看着杰森，好像是在和空气对话一般，他说，
“你知道，只是差那么一点，我距离那条线。我以为我能做到的，我应该能做到。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放弃了，也许是天性使然，达米安的事情上也是一样，我想我最后还是只能依照那条线来行事，永远都不可能变成你。”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杰森突然问他，
“我们没怎么一起行动过，于是你觉得我就和幼儿园大班里那些欺负小矮子的傻大个一样只喜欢同类吗？红头罩——好吧，也许我是有些超出法律范围了，不过‘红头罩只喜欢能对罪犯下杀手的搭档’，你是怎么想的？”
“迪克给我的感觉就像亲兄弟......”提米这么说，
“你知道我们不可能是那种关系对吧？”杰森回答，“但这并没关系，我不像迪克那样偏执，红罗宾不杀人，我觉得这挺好，别把我想得太毛骨悚然了提米，至少在妹子们面前给我留点形象。”
提米笑了。杰森说得对，他也许并不了解他，但杰森也给了他不去了解的自由，他们给彼此都留了空间，看上去有一种彼此关照的错觉。
“蝙蝠侠不知道我这个安全屋的地址，今晚上要留下来吗？”提米问，“你也不是常回高谭的”
“今晚不了”杰森回答，“我还得回去确认一下那个小鬼有没有好好听话”

他是对的。达米安怎么可能乖乖回蝙蝠洞去呢。
因此当杰森走进自己的酒店式公寓时丝毫也不感觉差异自己会在那儿看见达米安。他明明还有别的更清静的安全居所，却还是回到了这里，结果果不其然在这里碰见这个逃家成性的问题儿童，杰森扶额，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达米安倒是一副丝毫都不意外的样子，他坐在杰森的皮沙发上，膝盖上架着他的笔记本电脑，这是杰森进门后发现的第二件事。
“你是怎么解开的？”他问，
而达米安只是晃晃脑袋，告诉他“这太简单了”
那台电脑里只有一些过往的罪犯资料和照片，达米安将它拿在手里，若有所思地敲着自己的下巴，
“你知道，因为黑客的事情，我几乎知道格雷森之前所有的行动事迹”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达米安摇摇头，继而合上电脑，“你搞上他前女友的事情准备什么时候跟他讲”

杰森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没在喝酒，虽然他伸向酒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没人教过你隐私和个人界限的概念吗小鬼？别逼我揍你”
“格雷森对我说过朋友之间是需要共同分享的”
“所以你就大大方方的黑他的资料库？”
“他不能用自己说过的话来教训我”
“......迪克一定经常头疼”

杰森拿着一瓶啤酒坐到了达米安的旁边，此时赶他回去估计已经是徒劳了，况且还得给提米打报告，也够麻烦的，但是这个小鬼——杰森想张口说些什么，恰逢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号码，况且是这个时候。
杰森接了起来，是迪克。他的第一句话就说得开门见山，
“我知道达米安现在在你那儿”
这让杰森皱了皱眉。
“我想让他知道我知道他在那儿”
真无聊。杰森踢了踢达米安的腿，用一个简单的手势完成了迪克的要求。他注意到，达米安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松动，少了一些平日里的倔强，甚至浮现出某种和担忧相近的神色。
“好了，他现在知道了，你还想做什么？”杰森翘着腿问，
“那么让他明白，我把他扔在那儿不是因为我不想去管他，虽然布鲁德海文这阵子确实事情挺多，让我疏忽了对他的看管，我始终觉得既然现在布鲁斯回来了，应该把这件事交给他来做的好——”
“只怕你把希望寄错人了”
“别转移话题杰森，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谈，但我让达米安待在你那里而没有强行带走他，其一是因为我希望他快乐，其二是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也相信提米，因此只要我知道达米安还在高谭你们的辖区内，我就很放心”
杰森有阵短时间的语塞，
“我想小鬼头听到你刚刚的那段话不会开心的，你太拿他当孩子了”
“他的确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从声音听上去迪克似乎在笑，“但他的确是一个孩子”
杰森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达米安一直安静地看着他，杰森忘记那天迪克最后是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挂了电话，但他把那台笔记本电脑从他的脚边移开，然后前倾身子，用稍稍有些不习惯的力道抚乱了达米安的头发。
他没说什么别的。
“好了，时间到了小鬼头，让我们到床上去吧”
杰森自己都有些吃惊，他的语气听上去像个略有些轻浮的父亲。不，不是父亲，而是兄长，像个真正的哥哥。

（14）
有多少故事以葬礼开头？又有多少停留在故事中的眼泪在现实中只是沉寂？
*
达米安在训练中途走了神。这原本是绝无可能的事。他的心思没放在自己正做的闪避动作上，可就算这样他也能精准地把那些韦恩科技刚刚研制出来的战斗机器人打趴下。只是这一次，布鲁斯在中途拉开了训练室的门走了进来。
他一直等到达米安的蝙蝠镖命中最后一个目标才来到自己儿子的身边。一小撮汗湿的头发黏在达米安的额头上，让他有一种想揉揉他额头的感觉。他注意到自己儿子赤裸的双臂上有一些还未成型的肌肉，他盯着那里看了一回，直到达米安由于不耐烦主动开口问了他一句
“父亲你有什么事吗？”
他脸上的表情很寻常，让布鲁斯在这么多天的神经紧张后终于感觉到了一瞬间的放松。
“做得不错，达米安”
他的这句话让眼前的少年压低了一边的眉毛，不过他没让自己的疑惑表露得时间更长，因为在父亲面前这似乎不太礼貌，于是他收起武器，点了点头。
“我这几天巡逻都没有带着你......”布鲁斯说，
“是的，没有，父亲”
“我想你知道原因”
达米安皱了皱眉，他下意识地将眼神撇开看了一眼地板，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想，反正你总是突然就撇下我，说也不会说一句。
但是接着，他动了动嘴唇，并且极不情愿地回答布鲁斯说，“是因为德雷克的原因吗？”
“你和他关系不睦，的确”蝙蝠侠强调说，“我很关心这一点，但这还不是全部，孩子”
“那是为了什么”达米安抬头看着他的父亲，布鲁斯的眼神里有一些矛盾的东西，而达米安对这样矛盾的情绪一直很敏感，他每次都看得出来，而且虽然他从来不说，但他还是会感觉受伤，尤其当这个人是他所崇拜的父亲的时候。
“过去的几天里，我也在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布鲁斯说，他吸了一口气，走上来摸了摸达米安的头发，男孩温暖柔软的头皮摩擦着他的手心，这忽然让他感觉非常歉疚，而正是这种一直以来为他所不允许的危险情绪让布鲁斯蹲下来直视了达米安的眼睛，“在你的房间里发现那些画时，我非常震惊，我认为，也许是自己的过错导致了你不稳定的情绪，而这些情绪很有可能在任何一次行动里给你带来威胁，死亡的威胁。我一直在思考解决的方法，并且告诉自己：在那之前都不能找你谈话，以免让你觉得我在责怪你。”
“所以你避开我？”达米安看着他的父亲说，以免让我觉得你在责怪我？可你拒绝见我，让我觉得你就要甩开我了。
“蝙蝠侠也许专精打击犯罪，但他并不擅长所有事”布鲁斯坦诚道，“阿尔弗雷德一直想让我明白自己是个普通人，没有超能力也不是什么异形生物，因此我应该让自己轻松一些，分一些精力专注于自己的家庭”
布鲁斯按着达米安的肩膀说，“但我以前没有家庭。”他顿了顿，他失去了自己的父母，虽然他记得父亲的训诫，几乎每一句，它们就像沉郁的钟声一样时时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但那些都只是回忆。布鲁斯觉得自己宁愿用所有的一切换取它们变成现实。而当他想到这一点，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都太纠结于责任问题了，也许谁是责任人根本不重要，因为眼前的这个男孩是他的儿子，如果说这个原因对于他来说还不够合理的话，那么布鲁斯可以说，他不希望任何东西将这个男孩从他身边夺走。
“我想我们两个都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东西，但我想让你明白，我关心你，并且希望你能快乐。”
达米安垂下了肩膀，他的父亲看着他，他刀刻般的脸颊还有他坚毅的神情都没发生什么变化，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就连布鲁斯本人也在等待着什么似的僵住了，达米安的脸距离他父亲的胸口只有二十厘米，让他感觉自己的父亲非常高大，他点了点头。
沉默过后，蝙蝠侠说“今晚提米不在，他有一个单独的任务要去做”而这个说法让达米安的眼神暗淡了一些，但布鲁斯紧接着说，
“因此我想你今晚可能要多吃一些，因为有两人份的活都要归你干了”
达米安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烫，就和第一次在杰森的公寓里喝他的龙舌兰酒时一样。
*
杰森盯着他的手机，在思考一些问题。他刚刚打过好几个电话，都是事务上的。自己辖区的生意好像已经摆平了，他的经理人也表示会继续加派人手维持现有的秩序；他联系不到罗伊，但觉得他们应该很快就会主动联系自己了；最后他又给迪克打了个电话。现在将近九点，杰森坐在自己的酒店式公寓里，窗户开着，风掀起了他的窗帘，让他的脸颊有些毛毛的痒感。
接下来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杰森想。达米安肯定不会来了。他给迪克打电话的时候迪克已经告诉他了，小混蛋并没有和他在一起。没有和迪克在一起，也没在自己地盘找麻烦，那么杰森唯一能想到的选项就只有蝙蝠侠了。他又做回自己的罗宾了，迪克对自己说。紧接着就觉得这句话挺蠢的。达米安一直是个罗宾，和蝙蝠侠待在一起本来就是他的职责。他只是想确认一下以防万一那个小鬼又在闯进他的屋子时弄坏他的窗户。还有笔记本，他原本给达米安也准备了一台，是为了不让他在借用自己的电脑处理数据时偷窥他的资料库。不过现在似乎有些没必要了。
问题儿童好像已经解决了自己的家庭问题，而高谭的事也完成得差不多了。现在只剩下手头那个U盘里，提米传给他的那些东西了。今天早些的时候杰森独自一人去做了一些调查，但是他现在强烈地怀疑自己插手这件事的必要性。既然迪克和提米都在调查，那么应该问题不大吧，况且，这是高谭自己的麻烦，归蝙蝠侠管，而他似乎很难找到理由一定非做不可。杰森觉得有些意兴阑珊，与这些统统属于意料之外的麻烦事相比，取而代之的，他开始考虑离开的事了。没准他的小队能在沙特阿拉伯去找点事干呢？
他正思考着的时候他的手机又一次响了。
见鬼，现在人人都知道红头罩的电话号码了是吧。
杰森愤懑地想，按下了接听键。
“杰森，是我...”他熟悉那个声音，
“特意打来要晚安吻吗小红鸟，还是说你打错人了？”
“是迪克告诉我的号码”提米在那一头简短地说道
“我就知道是他”杰森翻了个白眼，“好了德雷克，有大事吗？”
“今晚我没有和蝙蝠侠一起行动”提米说，“他派我一个人到埃德蒙特的大厦仓库调查，我刚和迪克通过话，他告诉我你找他打听过达米安，我只想告诉你达米安现在应该和蝙蝠侠在一起，虽然我不知道他们已经巡逻到第几条街了——”
“好了好了，提米”杰森赶忙制止了他，“不，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可是迪克说......”
“格雷森是个蠢货！你明白了吗？”杰森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你还是继续做自己的事吧，别管他对你说过些什么，统统都是狗屎”
“好吧”提米回答，杰森甚至听得出来他在电话对面点了点头，“不过这里的调查已经进行完毕了，没什么收获，又排除了一个坐标点。”
“我该说恭喜？”杰森干巴巴地说，好奇提米为什么还没有挂断电话。
“我只是在想.....”提米摸了摸鼻子，杰森想，“反正我接下来也要去我的辖区巡逻，而今天我接到线报说冰冻先生似乎和人在什么地方有场交易，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冰冻先生？杰森皱着眉，这个罪犯的名字甚至让他感觉有些生疏了，但他的确记得他那廉价宇航服一样的维生设备和在那套装置里他显得像黄豆米一样不协调的脑袋。不对，说蓝莓也许更合适？电话里传来的提米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
“杰森？”提米说，“今晚想一起行动吗？”
要吗？杰森思考了一会，提米是个身手利落的搭档，并且沉着又果断，也不像格雷森那么多话。为什么不呢？杰森敲了敲自己的桌子沿，然后从沙发旁的皮箱里取出了他的面罩。
*
“达！米！安！韦恩！”杰森对眼前的男孩咆哮着，这是他第二次差点失手打中他了。
当时他刚刚和提米结束行动回来，今晚的任务比想象中还要麻烦，他们俩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提米受了点伤，而杰森感觉精疲力尽。他只是想回来，该死的泡个澡再睡上一觉。结果差点就将一个人独自坐在黑暗中的达米安当作了尾随而来的杀手。杰森记得自己当时的情绪非常不好，他下了很重的手，直到察觉到对方熟悉的闪避动作，他才忽然停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杰森吼道。
“你让我等了四十分钟”达米安说，他板着一张脸，而这让杰森感觉不可思议，“我本来要来这儿找你”
“在他妈凌晨四点的时候？！”杰森有些气急败坏，他的额头生疼，只想休息。
“我是溜出来的”达米安解释说，“从家里”
这让杰森愣了一下，他粗鲁地呼了一口气出来，把自己的手枪弹夹还有夹克一股脑全扔进了皮箱，然后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达米安看着他，张了张嘴。他原本想要过来告诉杰森自己和父亲已经和解了，蝙蝠侠又开始带着他巡逻了，用炫耀和挖苦的语气说，当然了。不过就在杰森乒乒乓乓地整理他的箱子时他别在腰间的呼叫器响了。那时提米给他的，就在行动的一开始，他欣赏那种设计，把原本蝙蝠洞使用的频率稍稍改进了一些。现在从那个东西里正传出清晰地说话声，
“杰森？你那边还好吗？我只是需要确定一下，因为你的跟踪器一直都在闪。”
“该死.....”杰森骂了一句，就因为达米安，他忘记了自己原先跟提米约好的一回到安全屋就关掉追踪器的事，而提米显然有些疑惑为什么直到现在杰森的跟踪信号都还是闪着的。
“我到家了，只是忘记了。”杰森简短地回答，然后关掉了信号发射器。
达米安就坐在那张沙发上，看着杰森表情愠怒地折腾自己的皮箱。他语气不快地说：“你今晚和德雷克一起行动了？”
“是的小朋友”杰森回答，
“就因为蝙蝠侠需要我而我到他的身边去了？”达米安语气尖刻地说，“你真可悲陶德，身边没有队友就怕得不敢一个人出门吗？”
“是他邀请的我”杰森指着达米安的鼻子说，“而且我们不是队友”
“但是他给了你呼叫器”
“得了吧小鬼，你跟我杠上了吗？”杰森苦闷地看着他，因为疲倦，他懒得再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他叹了一口气，用刚才指着达米安鼻子的手戳了戳他的额头，
“你说话的口气像我的女朋友，而且还在读中学”
“Fuck you杰森”达米安怒视着他，但是就在杰森自以为他会乖乖闭嘴并且转过身去以后，他小声说了一句什么。杰森简直不知道达米安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不依不挠，但是当他经过餐厅时，他听见了达米安声音渐大的几句话，
“他总是这样，他和迪克是这样，和他那个傻大个的克隆人朋友也是这样，德雷克巴不得身边的所有人都夸奖他，然后让他们将他和我作比较，好把我比下去，蠢透了！”
你在想些什么？杰森惊讶地回头。然后发现达米安正神情倔强地死盯着他。
上帝啊，杰森眨了眨眼，今晚回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本来想说——说些什么呢？
杰森走了过去，蹲到了达米安坐着的那尊沙发面前。
其实德雷克并不是这么想的？你应该多和他交流一下？得了吧光想想这几句话他就起鸡皮疙瘩.....如果是迪克他会怎么做，达米安似乎很听他的话——该死这时候那蠢货在哪儿！想想想想，如果是格雷森他会怎么说？达米安你并不了解德雷克，也许你该知道，他和他亲生父亲之间的事，在蝙蝠侠失踪的时候他所做的事，以及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他为我所做的事？
不......杰森摇了摇头，他不是迪克。如果达米安需要有人对他说这些话，那么就让迪克说，如果他需要有人引导他，那么就让他的父亲说，而杰森陶德此刻应该说什么？
杰森突然笑了。
“啊，你说得对，德雷克是个混蛋”他说。
而达米安忽然睁大了眼睛。
杰森盘腿坐到了地上。
“我刚复活的那段时间——”他突然说，“心里只想着蝙蝠侠的事，那时塔——你母亲没有把我送去见他。这样只是让我积蓄了更多的......欲望而已。然后我逃了出来，在和外界取得通讯之后我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蝙蝠侠有了新罗宾”
“这些我知道”达米安看着他说。
“从迪克的数据库里知道的？”杰森问他，“他肯定没写当我看到罗宾和蝙蝠侠的照片后有多愤怒。那时候的德雷克在我看来——小偷、强盗、诈骗犯，还是个第一眼就不讨人喜欢的笨矮子？”
达米安挑了挑眉毛。
“噢，那时候我可真是厌恶他。迪克肯定没告诉过你他曾经举着一代罗宾的鳞片小内裤跑去找他想让他重新穿上那身制服的事吧，你能想象当时迪克的表情吗？”
鳞片小内裤。杰森做了个手势。达米安笑了。
“好吧，这些都是良心话”杰森摆摆手说，“格雷森也好不到哪去，那家伙在我刚当上罗宾的时候表现得也像个蠢货”
“格雷森？”达米安好奇地问，但他在杰森形容迪克的时候稍稍皱了一下眉头。
“他刚开始可不是像现在这样的好好先生”杰森对他说，“他也不喜欢我，虽然他以为自己没表现出来。在蝙蝠侠面前，他竭力想表现得大度，甚至还指导我参加一些行动，但当他和蝙蝠侠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候我他妈的觉得他都要哭了”
杰森看了一眼达米安惊愕的脸，然后对他说，“没错，就是这样。别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还有布鲁斯韦恩”杰森干咳了一小，“好吧，你的父亲，那也是个混蛋——好吧别激动，我换个说法，对你们来说也许是个英雄，对我来说大概并不是。总之——”杰森拍了拍他的裤腿，“我想说的意思你听明白了吗？我和你们不一样小鬼，你们都是混蛋家族的，全都很欠揍，所以你们才是一家人，懂了么？”
这一次，达米安没有立刻就用脱口而出的尖刻讽刺回击杰森。他盘着腿坐着，刚刚绷紧的后备和缓了下来。
“你也是个混蛋，陶德。别想撇清关系”他说。
杰森发出一声大笑。他站了起来，准备给自己洗个姗姗来迟的热水澡。
“你明天还会在高谭吗？”达米安抬头问他。
“也许，怎么了？”
“我从迪克那儿搞来的那些线索”达米安说，“我觉得我已经理出头绪了”
你还是坚持要瞒着蝙蝠侠搅和这件事么？杰森挑着眉毛看着他。
“如果你求我的话我可以算上你一份”达米安说。
“正好”杰森笑了，“我也有些调查结果可以跟你说”

(15)

黑夜再漫长，也有星光作为点缀，当天空终于被淡金色的云影所划破的时候，那越来越暗淡的夜色和星星的影子也淡淡地与你作别，你发觉自己，竟忽然希望这曾经透漏微光的阴影能再多停留一次。

*

真要说的话，杰森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战斗过了，熟悉的敌人、熟悉的花招，在这座他逃避了这么久的城市里现在一起朝他来了，他该说是某种恭维吗？

在来这里之前，他和达米安根据蝙蝠家族成员已有的资料和线索制定了今夜的行动计划，他们有备而来，却没想到真的会这样闯入战局。当有生命的植物朝他猛扑过来，而房间的另一头冒出毒气的时候，杰森将右手边的匕首扔进了左手同时掏出了腰上的那把枪，看来今夜不会太平了，他想，在面具之下下意识咬紧了自己的牙床。庆幸的是达米安，至少他训练有素，非常能干，或者说，有点过于能干，完全不受控制了。

杰森原本的计划是在打防御战的同时优先弄清楚为什么这些熟悉的招式会同时出现在这一个地方，比如说毒藤的杀人植物还有那些毒气和带冰冻射线的小飞行器，可他们的老对手却始终没在这儿露脸。这当然他妈的不寻常。但是达米安却抢先一步破开了身后那扇通往更深处的门！要是在这儿指挥的是布鲁斯他指定会气疯的，噢，这就是为什么他总认为我干不成团队领袖，杰森想，我才不会受这种气，要是罗伊也像那样不成熟，我没动手之前科莉都会给他好看的。

“达米安，趴下！”

杰森头疼欲裂地从一圈一圈缠绕得更紧的藤蔓下面探出一颗脑袋来朝达米安喊了一声。

还好那小子有足够的本事，并没让自己被门打开就触发的陷阱给烧死。

“先管好你自己吧陶德！”达米安笑了，从他那小小的欠揍的脸上浮现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杰森朝那些企图将他和缠藤一起冻住的飞行机器人开枪的时候，达米安已经轻巧地跳上了那面墙上正发着疯的火焰喷射器上，他肯定对它做了些什么，杰森转不过脑袋所以看不到，但是下一秒，他的制服后背简直就烫得像火烧，他花了三秒，从那些簌簌下落、支离破碎的植物阵中脱了身，感觉像被淋了满满一缸子烫死人的热水，天上的飞行器也发出烧焦的气味落在他的脚边，达米安拍拍手掌，隔着那道门对他耸了耸肩。

“等着事儿结束我一定要把你这小混蛋……我发誓！！”杰森咬牙切齿地吼了出来。

“我又不像超人能控制好自己的热视线”达米安笑着说，“至少也该和队友说声谢谢吧，承认吧，我救了你”

“闭嘴！”杰森躲开了另一波重新出现的冰冻射线，一脚跨进了那扇门。同时更多更加凶猛地带刺藤蔓追了进来，将门上的钢铁砸得弯曲变形。

“它们真是没完了”杰森和达米安奔跑在通往上方的楼梯台阶上时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就像哈利波特”达米安跑在他的旁边，努了努嘴。

“哈什么玩意儿？？”杰森问，一面抢过了达米安手中的蝙蝠抢射到了更高更合适荡到对面去的地方（“嘿！”“得了吧，我腿比你长，那儿我们跳得上去”）

“其实你根本没在过正常人的生活吧”当一道镭射摧毁掉他们刚才站着的平台，而杰森完全无视了达米安愤怒的抗议一把把他抓了起来晃荡到了房间另一边的高台上时，达米安臭着一张脸在他的胳膊下面讽刺他说，“你不会真的连哈利波特与魔法石都没有看过吧陶德，三头狗、象棋盘、还有推理用的药水瓶，这儿就像个魔法阵一样，你看不出来他们在藏什么东西吗？”

“不用看那哈什么玩意儿也能看出来”杰森不满地说，他将达米安从手臂里放下，塞给他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塑胶炸弹，在达米安往身后的墙壁上设置爆破点的时候，杰森火冒三丈地给下面蝗虫一样扑上来的敌人上了一发火箭筒。

“会是什么？”达米安问，而杰森将他拉到了墙角的三角区域，撑开了事先准备好的防护层。

“我不知道——”他说，尽力用两条腿固定住这个三角结构，而达米安背对着那层防护罩做出标准的防护姿势，杰森最后的那半句话打在他缩起来的脖子里，而后他的声音就被爆炸的巨响和石块砸落的轰隆给淹没了，达米安睁开一只眼，看见杰森撑住防护罩的那双手正剧烈地震动着，他于是从团成一团的防护状态里伸出来一只手肘，朝后顶住了杰森正支撑着的那个点。

“别动！”杰森发现自己没好气的吼叫声现在听来也非常模糊了，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达米安伸出来的那条胳膊对他大吼了一声，“数到三，就跳！”

他们跳了，在爆炸掀起的飞沙走石的旋风中，达米安抬起头看见杰森被扬起的制服下摆和上边被磨损的伤痕。杰森抓着他的一只手臂，他比迪克要高，要更有力，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他也没法很好地在掌控平衡的同时拔出枪来，于是就在第二波爆炸的余波震落天花板的时候杰森用空着的那只手扯下了他的头罩，他把它扔进下面震荡的废墟，用牙齿咬开了手上的那枚改装手榴弹。

落地的时候达米安伸出腿做了个缓冲动作，杰森和他一起被带到了墙壁的边上，达米安听见当他的脊背撞击到那上面的时候杰森发出了一声闷哼，于是他一边弯曲着小腿上的韧带，一边用力拉了一把杰森的手臂。

“记得提醒我要警告你减减重”达米安费力地说，而杰森吃力地爬起来抓着他往后退了一步，躲开坍塌下来的楼梯台阶，这下总算把那些缠人的追上来的东西给解决掉了。

他们炸了一面墙，但是眼下的情况也还是丝毫没有好转。

“游戏时间结束”达米安听见杰森捂着肩膀叹气似的说了一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发讯器。

“你做了什么？”他警觉地问。

“通知提米，我们约好的。”杰森回答，“然后他会通知蝙蝠侠、还有夜翼。”

“你脑子震坏吗！”达米安跳起来说，“我们刚刚才修理了他们一个兵团的战力，现在你要通知蝙蝠侠？！来做什么？！求救吗？！”

“只是些笨头笨脑的机器人”杰森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他们都没现身，但这是个陷阱无疑，如果接下来半个高谭市的犯罪分子全跑出来的话我可不觉得你还能‘应付自如’臭小子。”

“我不是你陶德！我不需要支援！不需要！”

“难道你看不出来失态已经失控了么蠢货！”杰森也激动地站了起来，“还记得迪克的报告吗，这几个月来他们一直都在一个地点一个地点的排查，记得他的排出名单上都有谁吗！杀人鳄、毒藤、和双面都被划掉了对吧！而提米给我的那份，如果他没晃点我的话，那就是谜语人、冰冻先生和企鹅！那刚才那些该死的刺藤和机器人你怎么解释！高谭市的犯罪新星么！出现这情况只有一种结果，那就是这几个月来你们全被反侦察了，迪克和提米在做些什么，甚至包括蝙蝠侠在做些什么他们全都知道！这一定是个陷阱，很可能是针对布鲁斯的你不明白吗！”

“就算是又怎么样！你向德雷克呼救也毁了我这几个月的努力！我本来可以向他们证明自己，现在全被你那可笑的推测给毁了，我可不记得你过去这么谨言慎行陶德！你以为自己是蝙蝠侠的助手还是正义的化身？你想通过向他们求助重新得到蝙蝠侠的信任吗！我过去不知道你这么没种！”

“这他妈跟有种没种没关系你这小混蛋你他妈给我闭上嘴！”杰森生气地说，“我不在乎现在会来救你的是你的夜翼妈妈咪还是你最讨厌的提摩西德雷克！！我的规矩就是不论做什么，活着出去，活着回来！”

“那是因为你怕死！那是因为你死过一次！所以变成了懦夫！”达米安激动地朝他吼叫说。

这一次，杰森没有立刻反驳，他沉默了几秒钟，而达米安发现，就因为杰森刚才甩掉了那个愚蠢的红头盔，自己第一次得以在战场上看到一部分他的表情，他看得到他半张着的嘴，看到他试图说些什么，然后又倔强烦躁地咬紧了牙。

“不管你怎么说”杰森最后回答他说，“我杀人，是因为不想看到再有人因为犯罪而死。我他妈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但是，小子，不管你是不是罗宾，是不是那个大混账布鲁斯韦恩他妈的杀千刀的亲儿子，我就是要这么干。不管你有多大意见，我他妈也不在乎。”

杰森说完，背过身子开始查看那堵坚实的墙壁，估算着从这儿突破到出口要经过的距离，而达米安站在他的身后，捏紧了手里抓着的蝙蝠镖。杰森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今天提摩西为什么见了鬼似的动作这么慢”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另一个声音，不是沉默的达米安，不是赶来救援的提摩西，也不是他所熟悉的高谭市罪犯，而是另一个，但又意料之中的声音。

“我不得不说在这儿见到你让我感觉有些意外孩子，我原本指望达米安能引来的是夜翼或者红罗宾，不过我不得不说，你的推理还是出现了致命的错误，这的确是预先就有过安排，不过，并不是全是针对布鲁斯韦恩的。”

杰森转过身去，仿佛一瞬间回到了自己刚从回春泉复苏的那个逃亡之夜。他记得中东干燥的空气，记得那些死气沉沉又残忍至极的护卫同既愤怒又悲伤的自己搏斗时的情景，他当然也记得这个声音。

“雷霄奥古”他说。

“很意外”雷霄奥古，不，准确的说是他的声音回答了他，“没想到这时候在达米安身边的居然会是你，塔利亚将你复生的时候我很愤怒，但是近年来，我在你身上也发现了价值，这很引发人的兴趣，的的确确很有趣。”

“我该把这当做迟来的恭维呢，还是讽刺呢？”杰森问，他瞥了一眼正包围住达米安的那几个刺客和自己面前的这几个，估量着能在提米赶到前能够拖延的时间。

看刚才的情形，雷霄奥古和高谭市的罪犯合作了吗？并不像……不然他们为什么全不在这儿？不，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这样做适合提米，但却不适合我。杰森计算着那些枪子的弹道，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原则，活着出去，活着回来。

*

提米很少以这样快的速度飞驰，Kon曾经说他的思维可以一秒钟跑遍一个宇宙，但他自己很清楚就连自己的思想也没有像现在追赶的速度这样快过，他为什么会这样想？那是因为他几乎持续了一整路的大脑空白。

他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他也知道越是在棘手的状况面前，越是要着重发挥一个人的长处，就好比，在处理这样的问题时红罗宾就应该要沉着冷静，至少因为在赶到事发地点前就分析清楚事情的因果和雏形，给出一个初步的计划，和一个初步的候补计划，或者至少，总能说点什么吧。但他说不出来，他追赶的速度实在是太快，而当他终于赶到之后，等着那阵爆炸结束，和等着杰森恢复意识的那段时间又实在太过漫长了。

尽管现实世界里，那全程也才持续了五分钟而已。

但提米感觉简直就像漫长的一整夜。

“我尽力了，他们启动直升飞机的时候我只来得及抓住你，我的翅膀能抵挡子弹，但不能抵挡一幢楼那么多的落石，因此我只能隔断了你挂在直升机上的绳索，带着你飞了出来”

他记得自己是这么跟杰森说的，至少这解释还算逻辑清楚。然而杰森没有回话，提米推断也许是爆炸震荡的后遗症，或者也许是和他一样，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明白，达米安被带走了。

在最开始最头晕目眩的几分钟里，杰森只问了一句话，“蝙蝠侠为什么没来？”

而如果不是那句话，提米都要开始怀疑是不是要把杰森先带去做治疗了。

“他为什么没来？”杰森又问了一遍。

“他出发了。只是去错了地方。”提米最后终于说了出来。

杰森捂着额头看着他，似乎没明白他在说些什么。提米叹了一口气。

“今夜之前我们接到通知，说刺客联盟和高谭市的越狱犯们一道在高谭市埋下了五个爆炸点，而他们也抓到了达米安。我和迪克都知道达米安和你在一起。我们本来正面临一个决定，是冒着扑个空的危险赶去五个相隔非常远的爆炸地点，还是来救你们。虽然你和达米安在一起这一点让整件事多少变得乐观了一点，但是……”

“但是？”

“但是布鲁斯决定要去找你们”

杰森睁大了眼睛。刚才的打斗和爆炸在他的脸颊下方添了一些新鲜刺痛的伤口，现在他的半个身子几乎都是麻木的，但他睁大了眼睛，好像完全不相信提米正在说的那句话。

“而迪克和他一起来了”提米接着说，“但是是假消息，他们去错了地方，而等我接到你的信号，我已经来不及去通知他们了。”

杰森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的语塞，他寻找了几次自己的嘴唇，才说出来一句话，

“那些爆炸点呢？”

“事出紧急，能够动用的增援并不多，女猎手、猛禽小队、再加上圣贤的协助和我，本来由我们负责那些爆炸点的。”

杰森感觉自己的思路发出了一阵噼啪声，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向动作利索的提米今晚上动作会这么慢了，那是因为接到他的信号的时候他是在——是在路上——

杰森的嘴张开了，好长时间说不出一句话。他想自己已经想到了提米赶来这儿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他也突然明白了，当他头痛欲裂地恢复了意识的时候，提米在他旁边那张完全空白的脸是怎么回事了。

“那……你的……你的那个爆炸点……”

提米苦笑了一下。他伸出一只手拨弄了一下自己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杰森这时候才看见他的小臂正轻微地颤抖着。

“我之前完全没抱希望。我几乎认为我就要越过那条线变成你了。你知道的。就是为了救人而选择可能的杀戮。我几乎感觉自己就是个杀人犯了，我也说不好那是种什么心情。就像我从来不能完全体会选择这条路的你是什么心情一样杰森。但是我现在很庆幸，真的很庆幸”提米诚实地说，他空白过后的脸上浮现出劫后余生般地神色，“在最后一刻猫女回应了我的信号，而且那些爆炸点都没出事。”

因此，到了最后那一刻，红罗宾也还是没有越过那道门槛。

“现在摆在面前的问题就简单多了”到了这时候的提米居然笑了笑，他蹲在杰森的身边，呈现出一种难得的挣扎过后的释然，和决断，“眼前的任务现在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达米安找回来。”

杰森看着他。“不通知蝙蝠侠和夜翼就去吗？”

提米耸耸肩。“我已经通知过了。只是我们也来不及等到他们来了再行动对吧？”

杰森看着他笑了。“你给我的那个追踪器”

“我就知道”提米笑着伸出一只手将杰森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最后那时候放在他身上了吗？”

“如果那小子够机灵能藏得好的话就没问题。”

“很好。”提米点点头，他从腰带里掏出了一枚类似远程发讯器的东西，杰森感觉到背后闪起一道刺眼的灯光，继而是一辆改装过的红色机车安安静静地滑到了他的脚边，提米打开仪表板检查着上边的数据，然后跨了上去。他回过头，对杰森扬了扬脖子。于是杰森也跨了上去。

在提米将机车的跟踪器和达米安身上的发讯器连接的那几秒种里，杰森突然开口说

“我没想到你会做这个决定”

“你不了解我”提米轻描淡写地说，“你自己也这么说”

并且，提米仿佛思考完些什么东西一样抬起了头，而杰森发现他已经完全变回原来那个勇敢果断的提摩西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是罗宾了对吗”他说，“是时候用自己的方式来做事情了不是么？”

杰森笑了。他想说什么。可一直等到提米控制着那台机车加速到最大马力的时候，杰森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想说的那句话是谢谢。不过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说出口了。因为总有下次说的机会对吧？因为他觉得他们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16)

黎明终于还是来了，隔着一道窗棂的距离好像是跨越了一生那么漫长的时间，因为是的，你不知道这究竟是不是最后一个夜晚了，尽管他那么漫长，却远不及永不再续来得可怕，然而此刻，你也只能强撑起一个笑容，轻声问枕边人说，“喜欢吗？”

*

达米安坐在阴影当中盯着窗外星光闪烁的那一处，他的外公无声地看了他一眼，这就算是叙了旧了。雷霄奥古沉默地思考着，他并不好奇几年的高谭生活究竟改变了他这外孙身上的哪些东西，反正在他看来不过是无用的软化以及毫无裨益的教条。他好奇的是达米安身上的趣味性，毕竟他和红罗宾和夜翼还是不同的，尽管他们都出身于同一个导师、呆过同样的位置，但正是这种蝙蝠家族延伸而出的丰富可能性时常挑起他的好奇。哪怕是作为余兴节目也好，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可以破除掉多少这个外孙身上摇摆不定的防御，而蝙蝠侠对他的影响又是否真如他的前任们所显示出的那般不可动摇。

于是早在二十分钟以前，在他们的飞行器平稳地升入高空的时候他便告诉了达米安所有的真相。关于这次的行动，关于耗时数月的那场越狱案以及高谭市罪犯们的集中回归。他对他说他们是一群有趣的犯人，既诡异又疯狂，而他帮助他们将目标直指蝙蝠侠的高谭市，他们今晚本可以毁了她，“而你的父亲在接获情报后选择了城市，放弃了你。”

这很有意思，就好像观摩一场持续数十分钟的缓慢的化学反应，尽管他的外孙继续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但雷霄奥古能感觉到那张脸的背后松动继而失去张力的情绪，在那之后，盯着窗外的达米安才真正意义上的，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

时速三百公里，也许还能再往上提升。但是这辆改造车之前没有试过搭载双人开这样的距离。也许是时候提醒杰森我们不可能在不让车轮滑出去的情况下追上飞行器了。

不，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今夜的风很好，提米对自己说。

我是提米，提米德雷克。红罗宾。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跟踪器就要超出范围了，你需要加速提米”

那是杰森。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很多人认为超速驾驶的时候不应该想东想西，因为一瞬间的闪失很可能致命。但我明白自己不能停下思考，强制关闭脑回路会导致有一两秒完全失去判断力，因此我需要保持思想的流动，但是我还没有想好应该想些什么东西。

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好问题。

这样我就可以忽略红罗宾还有红头罩一起行动究竟符不符合少年泰坦的行事规矩这件事了，不管怎么说，我们正打算追上一架高速行驶中的飞行器，我们要去救一个罗宾。

提米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与达米安的关系，他从没责怪过他，因为就在迪克解雇他，拿走了他仅剩下的罗宾身份的时候，他就在完全意识到自己有可能的迁怒之前阻断了自己这不良的情绪。达米安并没有做错什么，迪克也是一样，因此我并没有理由责备一个继任者。

提米一直认为事实就该是这样。因此他才咽下一切，努力地以新的英雄身份继续自己的道路——同时应付那一份来自第四代罗宾的恶意。

他已经足够自持足够宽容了，他自己很清楚，当达米安由于他的存在而情绪失控的时候自己甚至连一点涟漪也没有泛起过。

达米安是个笑话。一个笑话根本不值得责怪，也不值得生气。

“噢得了吧，少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德雷克！罗宾的位子并不是你施舍给我的！你把不责怪我这一点当回事吗，哈！那是因为你恨我！”

而正是这恨意给了他一种漠然的力量，让他在面对达米安的时候不需要因为狭隘的抱怨而感到羞耻，这种恨意保护了他，也欺骗了他，但达米安能感觉得到，因此他才总是那么愤怒。

而真的就如同他所说的是那么回事吗？提米沉默着。或许。

身后的杰森对他说了句什么，提米漏过了那一句话，只能从后视镜里看见杰森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哦，没错。还有另一件让他倍感意外的事情，那就是这些日子里杰森和达米安之间发展出的关系。他们很相似，某种程度上，提米只是没想到布鲁斯会允许。他们不会真的以为蝙蝠侠会连自己的儿子在失踪的时候跑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吧，如果连自己和迪克都知道了的话，提米不认为布鲁斯会没有理由地装作毫不知情，而这简直比杰森和达米安之间发展出来的友谊还让让人吃惊。

他是说，他以为已经完全没可能了。提米以为布鲁斯这辈子都不会再接受杰森了。而正因为这样，以红罗宾的身份同杰森合作的那段日子里提米才会时常感觉到微妙的疲倦感。他一直比布鲁斯要努力，想要和这个家族成员，和自己的前任修复关系，但那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做究竟还有没有意义，毕竟他已经不再是个罗宾了。

他原本以为布鲁斯的道德感会战胜他所有残留的个人意志，而杰森永远，永远也不会知道藏在那张面具背后蝙蝠侠脆弱的那一部分。他以为那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原谅彼此，而那个因此而破碎不完整的家庭也永远不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被修复。

但现在，提米感觉到轻松，在他放任自己的思绪一路随着机车向前飞驰的时候，他想到了今夜早些时候，布鲁斯那个让杰森也瞠目结舌的决定。于是他也明白过来了，一直以来布鲁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不言说的用意，他早该知道的，毕竟，用迪克的话说，这就是标准的蝙蝠侠做法。因而，他自己是不是恨达米安这件事，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反正他知道，今晚上他会和杰森一起把他救出来，并没人规定你一定要去喜欢一个家人，但他们总是家人，不是吗？

“你刚说了什么？”提米对杰森喊话说，同时他的眼睛一直紧盯着追踪器，“怪事，他们居然放慢速度了。”

“运气好的话他们会停下来，正好是加紧赶上去的时候，小红鸟”杰森在他的背后轻快地说。

提米狐疑地皱了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看来你完全不了解我的本事嘛。”

“噢”提米意欲明显的挑了挑眉毛，“我想还会有机会了解的吧”

“几天不见嘴巴变欠了呢红鸟”

“告诉过你你不了解我”提米说，“而且就算这样也完全及不上你”

*

事情正朝着比雷霄奥古所预想的还要有趣的方向发展。当他从飞行器的舱口走到他们所停靠的摩天大楼楼顶上时，他看见了那两个追赶而来的罗宾，第二任和第三任，这真是出人意料，事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组合。所以说不得不承认蝙蝠侠的家庭教育的确有一套自己的神秘艺术，毕竟，一个死过一次的罗宾和一个替代者会联手过来救一个奥古这件事，已经不是依靠蝙蝠侠的那套教条就能解释的东西了。

他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同时慈爱地摸了摸站在身边的外孙的肩膀。

“塔利亚也许叫人生气，但她这次的确说服了我，带上你等待你的两个‘哥哥’的确有其价值。你觉得呢？”

达米安没有回答，他眼看着杰森和提米并肩走上楼顶的天台，接受枪手们的搜身，然后越走越近。

“嘿，小子”杰森和他隔着一队人的距离，正语气轻松地和他打招呼，不过紧接着他就怪模怪样地皱了皱眉，“咳，说老实话你知道自己的品位其实不太符合十几岁的孩子吗？”

达米安没有笑。从他刚被抓上飞行器的那刻起，他们就脱下了他的那身罗宾制服，给他换上了白衬衫和裤子，而他一直未发一语，因为临走前杰森交给他的那枚发讯器被他藏在了嘴里。

当然，他并不觉得这样做会瞒过他的外公。而他在这里停下和他们面对面，是比通讯器被他们发现更可怕的一件事情。他简直不明白杰森怎么会这么轻率——见鬼他在说些什么……那家伙就有不轻率的时候吗，他简直是个疯子。但他不会明白的，这并不是一场有点危险性的游戏，这根本就不是一点点的危险性！而他还在跟自己开“他们连内裤也给你换了吗”的玩笑！因此达米安吐出了嘴里的通讯器，它摔落在他的脚边，达米安一脚碾碎了它。

一旁的雷霄奥古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

“我还以为你这一路上都不准备把那东西吐出来，也不会开口说话了呢”他说，“刚才还在担心究竟该怎么和他们说明你的情况，不过现在，你可以自己说明了”

达米安盯着自己的脚背，雷霄奥古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还是说，我们可以采纳你母亲的建议，把他们两个都抓住，再做一些小小的改变，用巫术洗脑的效果也许不错，但我更喜欢一次简单直接的额叶切除手术。”

“不！”

达米安抬起了头。却正好顺着雷霄奥古的视线看到了杰森那对笑眯眯的眼睛。

“来接你回家，不谢，还有路上可别吓得尿裤子。”

“回去”

“什么？”杰森一脸没听明白地表情看着达米安，在他的后面跟着提米，他们两个都被抢指着，双手放在脑后，这让挂着这幅表情的杰森看上去像个傻逼。

“我说回去！”达米安朝前走了一步。而雷霄奥古没有阻拦他，相反的，他挥了挥手，让挡在他和杰森中间的士兵们也后退了一步。

“他们喂你吃药了吗，小鬼”杰森笑了笑，看着他说。

“你还不明白吗？”达米安抬头看他，夜色中的那对眼睛里写满了复杂的情绪，“今晚上他们用高谭来威胁爸爸，而在城市和我之间，他选择了城市”

“达米安，那是……”背后的提米插嘴想要解释，却被达米安给打断了。

“闭嘴，德雷克”他不客气地说，“别告诉我那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达米安咬着他的牙齿，“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我没有相信。”

“那为什么还……”提米声音模糊地说，

“因为我知道爸爸爱我。但我也知道那座城市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达米安撇过脸去说，“虽然那地方对我从来就没什么意义，但我知道失去了高谭的蝙蝠侠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你……”

“而我是个罗宾，我有责任阻止在蝙蝠侠身上发生的悲剧，德雷克，虽然你一直都不承认这件事。”

他们之间有短暂的沉默。在屋顶的狂风之中，达米安的黑发凌乱地吹到了他的前额上，他的脸上没了那副多米诺面具，很容易就能看见表情。

杰森蹲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揉了揉达米安的头发，

“我原来以为你外公已经是个顶级的混蛋了。不过你看，其实我觉得他比起我来要绅士得多，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会相信那家伙的威胁”

“你不知道的是还有很多，因为你是个蠢货，陶德”达米安说，“我发誓如果你现在不从这里滚下去我会杀了你”

“说得好像你做得到一样，小鸟”

“我会做到的”达米安说，他转过脸来，因为夜色，他的眼睛变成了黑色，而从里边闪烁出一些晶亮晶亮的东西，杰森没有理会它们，他没有替他伸手去擦，也没有像迪克那样露出心软的表情，他看着它们，好像那些只不过是一场篮球赛后不小心滴落到眼眶里的汗水而已。

“我会做到的”达米安又说了一遍，“虽然我很抱歉”他最后咬着牙对杰森说道，“我很抱歉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叫你懦夫。”

“不，小鸟，我觉得从刚才开始我们的对话就不在一个次元上”杰森轻快地说，而他的手还一直停留在达米安的头上，“仔细听好了，作为一个罗宾，你真的认为高谭市只有一个蝙蝠侠吗？”

*

迪克在酣战当中。蝙蝠镖蝙蝠枪还有塑胶炸弹和电击枪，哈哈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但他真怀念那些小玩具。他已经很久没穿上过那身制服了。并不是说他有多怀念，但这就像一个尽责的人需要做好一份工作一样，只要他穿上了它，他也就会跟着变换一种心境。因此战斗对他来说不再是轻松而游刃有余的游戏。当他作为一个蝙蝠侠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背上的是高谭所有历时长久的石头雕像那沉郁空洞的眼睛，是高谭积压在一处经年得不到释放的沉痛的呼吸。

他是个蝙蝠侠，尽管迪克真的很为自己那三个不在身边的兄弟担心，但蝙蝠侠需要守卫的是这座城市，只有这座城市。

不过拜托，今晚上就让他甩掉那套布鲁斯的呆板作风吧，毕竟这是一个如此精彩的夜晚。

因此他笑了。就在高谭市超级罪犯的这个越狱之夜，蝙蝠侠一面笑着一面从高楼上飞身而下，将那些迎面而来的石块和箭矢轰得粉碎，然后重重地落地，给距离最近的那个敌人夺去他意识的一击。

这还是他第一次应付这样大的阵仗。就连通话器里芭芭拉的声音都比平日里要更加严肃了。

圣贤刚刚传给他的指令，猛禽小队那边的情况也很紧张，但姑娘们会撑住的。而在距离这儿三个街区的地方有一伙需要蝙蝠侠立即赶去的超能力罪犯，和那个隔着一个停车场的地方，还有另外一打。他们肯定不是凑巧隔开这样一段距离的，这一定是个陷阱，圣贤的声音敲击在他的耳麦上。

“要小心。”

收到。迪克笑着回答了她。这里是高谭。看来今晚蝙蝠侠的活计有点儿重啊。

所以说到底，当初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这身制服呢，他是说杰森、还有提米。当个蝙蝠侠可不容易呢，迪克想，有机会真该让他们也吃吃苦头，体验一把。不过…还是算了吧，这可不是适合他们的方法。还是让他们觉得当蝙蝠侠是一件爽爆了的事情比较好，“嘿！看看蝙蝠侠的新制服！超酷炫！”这说法听上去就挺好，赞透了！他们也许不会说，但肯定要嫉妒发疯，会吗，会吧？就是要那样才好呢。那样他们就永远不会对蝙蝠侠的身份失去信心了。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蝙蝠侠才不是什么神话。人多的时候还是会被打趴下的，这可不丢人。啊！刚才那一下可真够疼的！

迪克从翻滚的碎石下边爬起来。看来芭芭拉说得对，这陷阱还真是有够‘陷阱’的。

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疫苗还能让他对那些神经毒素免疫多久，但他知道自己的手臂可再经受不起像刚刚的那一下撞击，骨头可能会碎掉，但这还是小问题，毕竟眼前这些都是老朋友了，他只是不确定，能不能在他们把他围攻到完全不能动弹之前阻止对面楼顶的犯罪分子把一颗炮弹扔进那个炼油厂里。

吃力不讨好。迪克想，难怪布鲁斯在做布鲁斯的时候从来不怠慢自己。他是个花花公子，这可不公平，我可没过过多少夜生活，泰坦塔里的不算！

“我要是你我会多注意注意自己的左边”他身后的一个声音说，而迪克认出了它来。

那是卡西的声音。在这儿遇见神奇女孩真是件好事不是吗？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炸炼油厂？这主意一点也不酷，再说了，炮弹也没有我快不是吗？”

比见到神奇女孩更好的事情是什么？那就是见到巴特。还有他那半分钟起飚出来的八百个单词。迪克还看见了极光，真是好兆头，因为这意味着Kon一定也在这里。

他猜对了。

让他收回今夜之前说过的话吧，这夜晚真是够精彩的，不仅是对于越狱的罪犯而言，还有他们，对他们来说，可真像个老朋友的重聚party。

“我们听说了蝙蝠侠需要帮手”巴特跑到了他的身边，“我想你也许会奇怪自己的红罗宾今晚上到哪里去了，咳，我只是想说红罗宾今晚上还有些别的事需要做，不过没关系，他还有朋友。”

“而他的朋友们会帮蝙蝠侠处理这些事的”Kon看着迪克笑了。

噢，天，迪克后悔了，今晚上应该让布鲁斯留下的，因为只有他才能动用自己的完美扑克脸来应对这样的场景，而他，不，他已经破功了。谁说蝙蝠侠不能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呢。

而他简直不会以为自己看到的那柄从眼前飞过的是一支箭。不，不可能。

但是——

“嘿！”弓箭手从电线杆上扔给他一句语气不太满意的抱怨，“你们抢了我的台词！”

“而刚刚还在抱怨被人从睡梦里吵醒赶远路的人是谁？”他身边的科莉翻着白眼一边说一边把一个罪犯扔进了垃圾桶。

“拜托科莉！这可是在别的团队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好吧”星火耸了耸肩

“那么，我来换个方式，不止是你们的红罗宾有朋友，我们的红头罩也有。”罗伊说。

而迪克简直看傻了眼。噢，这真是——他用通讯器这样对圣贤说道——这真是，太好了。

(17)

于是就在那天晚上，站在大楼顶端的达米安缓慢而无声地眨了三次眼睛，仿佛是一个梦就要醒了。

*

杰森不算是个有父亲的男孩，当然他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只是他的父亲是个混账，还不如没有。因此，在其他男孩从他们的父亲身上汲取信仰和勇气的时候杰森则是从街头巷口学到这一切的。这就好像把一个人扔进轰隆作响的滚筒洗衣机——你得先碰一次壁，下次才知道怎么躲开。你得先受一些伤，下次才会知道怎么处理伤口。这致使他身上的善与恶里都带有这种街头生活的影子。因此，在这场难得的“哥哥弟弟”救援行动中他才一点儿大哥风范也没拿出来过。

提米真希望自己足够了解杰森。这样他就会预先推测出杰森做事的尿性，可是——谁他妈能想到他会直接抓着达米安的皮带把他整个人抡起来丢给自己呢！何况那时候他才刚抢回自己的武器，翅膀都还没来得及展开！

先前说好的拖延时间等布鲁斯赶到呢，先前说好的作战计划以及候补计划一二三四呢，先前说好的放下嫌隙通力合作呢，到了杰森这里统统都是屁。他早该想到的，红头罩从来只顾自己战斗得开心，他也不想想，这过去的半年里，达米安像这样朝着他从天而降的时候十次里有九次都是想要给他当胸一脚的，他也不怕我条件反射闪过去！！

但是提米还是做到了，他用一根伸缩的长棍以及从希瓦夫人那儿学到的刺客般的精准动作扫清了那一大块地方，然后他伸出手，接住了达米安。

提米感觉有些惊讶，因为这几乎是他第一次跟达米安发生这样打斗之外的肢体接触，只有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混乱的战场，而飞行器的轰隆声还在耳边呼啸而过的时候，他才感觉到那副手掌下面小小的躯体，感觉到达米安柔软的黑头发和他还不过自己胸口的身高。提米第一次觉得达米安真的是个小孩子。

“放我下来德雷克，把你腰带右边第六格里的那个开锁器给我，我能拿回自己的制服。”

好吧，并不是个普通的小孩。

“不，没有那个必要”提米回答他说，甚至也没有多解释一句。

“德雷克，如果你觉得这时候还要对我表达自己的厌恶的话，原谅我之前没料到你会蠢到这个程度。”

“我之前也没想到你批评人的措辞一直以来都这么单调”提米头也没回地说，而愤怒的达米安抓住了身边一个机枪手的脑袋，跳到他的背上给了对方很重的一下子。这该死的衬衣，他对自己说，同时没有忘记要去怒视身边战斗着的红罗宾。

“嘿，到我的背后来”提米在叫他，“不想让你受伤”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没说服力”达米安说完这句就越过一个持刀的忍者往飞行器的方向跑去，如果他现在能拿回他的武器，他还能来得及赶去——啊见鬼，反正不管怎么说，陶德这个蠢货一个人肯定没法应付他的外公！

但是提摩西·该死的·德雷克偏偏拽住了他的衣领子把他拖回了背后，

“同样的话我不想再说第二遍”提米不快地看着他说，“我是认真的，达米安”

提米自己注意到了，是达米安，而不是臭小子、小恶魔、或是小混账，但是达米安的表情就没这么善解人意了，于是提米叹了口气，在展开身后的翅膀将达米安从枪林弹雨里隔绝开来的空档里他用上了自己认识这个四代罗宾以来最心平气和的语气，

“今晚这儿没有蝙蝠侠，这儿也不需要罗宾”

达米安看着他，提米觉得自己解释得似乎还不够好，可这实在战斗当中呢，于是他只好抓紧最后的时间用最快的语速在达米安的耳边说了那最后一句，

“你父亲会来救你的，达米安韦恩”

然后他就带着达米安从平台的一边冲了下去，楼顶的风很大，红罗宾很容易就能飞起来。

*

“有意思，但是不够明智”雷霄奥古对杰森的战斗下了这样的一句评语，

“塔利亚不会给你们提这样的方案，她知道一个奥古不可能设计出这么简单的一个计划，仅仅就为了毁掉一座城市”

“不，当然没有”杰森盯着他笑了，“是我的主意”

“你有一部分的训练是在刺客联盟接受的”雷霄奥古说，“你觉得这会影响胜负吗？”

“微乎其微”杰森回答，“我哪儿也不属于，因此我的方式独一无二”

“你对自己的评价很中肯”他说，“然而实力的差距是不能依靠风格来弥补的”

“哈”杰森笑了。说得没错，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人摔到地面上了，而雷霄奥古自己只不过是拔出了刀而已，该死的，为什么这种人身边总有好打手，杰森愤懑地想。

“就算你们找到能守卫高谭的蝙蝠侠也不会有用的。”雷霄奥古对他说，“你们应该更加了解高谭的罪犯们，他们对城市的恨意远远及不上对蝙蝠侠的，无论他们做什么，最终的目标都是直指蝙蝠侠的，而还有什么比越过那层面具，直接撕毁他真实的人生要更有吸引力的呢？有时候金钱并不足以成为筹码，尤其是和疯子打交道的时候，因此我提出了一个更有诱惑力的交换条件”杰森感觉到自己左边的牙床有些微的松动，他的喉头有阵浓浓的血味，左边的剑客很好解决，但狙击手当他的快速动作成了不小的麻烦，而右侧的那两个，很显然动作青涩，但是天赋十足，让自己很难预测他们的动作。一对四，不算红头罩经历过的最大阵仗，不过他确实有点儿羡慕提米这时候能比他多对翅膀。

“什么交换条件？”顺利放倒第一个，然后躲闪，没错，很危险，但是刚刚好，接下来是快速的连发，一个好的动作，杰森喜欢这种酣畅淋漓的战斗感，“什么条件，奥古？”他在枪声中问道。

“蝙蝠侠的真实身份”雷霄奥古回答说。

当然了。虽然一代小子今晚上仍有机会打赢这场保卫战，可就算是他也不能阻止布鲁斯韦恩的真实身份曝光，这是杀死蝙蝠侠最困难、但是最有效的方式。

“噢，你知道”杰森回答他说，那么这就有第二个了，效率不错，“虽然那小子的爸爸，你知道的，作风一直不算灵活，但他不是个傻子。关键时刻他也许宁愿被摔得半死也不会吱一声求别人来救他，但我认为今晚这件事最大的失误就在于，你不该打他孩子的主意。”

最后一发子弹，而后杰森听见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时机掌握得真精准啊，小红鸟，连我都忍不住想要恭维你了。

杰森抬起头去，射完最后一支弹匣的的枪被他一把甩到了脚边，而后他朝天空的方向伸出双臂，下一秒，就有一双手穿过了他的脖颈。

不过很显然达米安已经超级不满意这种被扔来扔去的安排了，他挂在杰森的脖子上，满脸都是“你最好现在给我解释清楚不然我发誓我会把你的头拧下来”的表情。

而这也出乎了对方的预料，雷霄奥古皱了皱眉，已经没有了觉得事情有趣的心情。

“准备好了吗小鸟？等会可能会有点闪”杰森就说了这么一句，继而达米安听见人群之外传来提米的一句“就是现在，趴下！”

他能感觉到杰森的那双大手是按在他的脑袋上的，他也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里陡然升起的温度和大楼震动的感觉，达米安在那阵突然到来的强光面前眯了眯眼睛，直到他感觉到一个宽阔的身影挡在了他和杰森的面前。

“我只有一句话要说”那阵低沉的声音就像一阵惊雷般的鼓声一样窜进了达米安的胸膛，他猛地抬起头去，而那个被人抓着手腕从天而降的人已经举起了自己的拳头，

“不，准，碰，我，的，儿，子！”

那是赤手空拳的一击，那一击并没有把这个延续了几个世纪的中东邪恶神话给打趴下，只是让他踉跄了几步，因为打出那一拳的人并不是蝙蝠侠，而是他的父亲，是布鲁斯，布鲁斯韦恩。

他们的周围闪过一阵耀眼的红色旋风，几乎以不到十秒的时间就帮他们撂倒了剩下的刺客，达米安看见那个穿着白色西装，没系领带，袖子挽起来的男人站了起来，他简直仿佛根本不认识他。

“达米安”

他的父亲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没再说更多的话了。但他微笑着，这一次，他的周围再也没有非得分身去击倒的罪犯了，这儿没有蝙蝠侠，他们请来的帮手足够好，而就在他被带到这平台上的时候他已经说过“谢谢你，超人”的这句话了，而那已经足够了。此刻，他是一个父亲，他所在意的事情，只有自己那毫无防备刚刚才被少年英雄们给“营救”下来的小儿子。

布鲁斯对他伸出了手，等待着自己的儿子扑进自己的怀里。

要知道这真是一幅……温馨的场景。

红头罩拔出了背后的匕首，也迎着那片光晕跑了过去。

“交给我吧，孩子”

超人在他的耳边留下了这样一句，

“照顾好路易斯”

而这句是他对提米说的。

红头罩转头朝提米笑了笑，后者歪歪脖子，扔给他一大捆绳子。

“好好工作”

“保证不抢镜头，小红鸟”杰森用左手行了个礼。而提米身边的路易斯正从容地指挥着自己身边的摄影师将镜头对准韦恩父子。

“观众朋友你们好，于今晚发生的韦恩家庭绑架案——恩，咳，红罗宾可以再往左边挪一点吗？”

提米耸了耸肩。

“很好，光线很好，信号正常”路易斯对着镜头严肃地说，“我想我们可以开始现场直播了”

*

“打赌你没想到布鲁斯本人会来！”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杰森，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布鲁斯会来，他当然会来！”

“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对吧，你就承认了吧！”

“没人告诉过你你这样很幼稚吗杰森！”

“哈，所以说你没有想到！”

提米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同时鼓起了两道青筋，

“这可不是你的主意！”他叫道，“严格的说这是迪克的点子！”

“无所谓”杰森理所当然地说，“反正吓到你了”

“我没有被吓到！没有！”

“好吧好吧，我懂，这青春期的自尊心。放心吧我不会拆你台的小红鸟！”

提米跺了跺脚。

“好吧好吧我收回，让我们回高谭去吧，我还得搭一趟你的顺风车”

“去死吧，杰森”

“别这样小红鸟，今晚上是我们真正意义的一次并肩作战，我认为我们的关系应该比过去更好一点才对，你之前可是对我说过很多知心话呢”

“去死！”

提米烦躁地加快了步伐想要甩掉身后开始变得聒噪起来的杰森。这显然有些失常。是的，杰森和在来的路上时不一样了。他们在赶来的途中，杰森确实只有在想营救达米安的这件事。那曾经真的让他感觉到这个人身上稳重成熟的那一部分。但是现在，他显然已经切换进了他在高谭监管毒品生意时的那一套街头作风。提米并不太喜欢。因为他知道这都是因为布鲁斯在这里，就在离他们不到三百米，被一圈记者给层层围住的那个地方。

他叹了口气。

他也看见了布鲁斯身边的达米安。很不凑巧的是，啊哦，他也在看着自己。

提米只能让自己做出了个苦笑着挑起眉毛的表情。这件事他之前还从没做过，虽然他从迪克那儿听说过达米安会读唇语。

“我和杰森现在就要回高谭去了”提米安静地说，“如果你也想要一道的话我们会等你”他说到这里试探地去观察了一会达米安眼睛里的表情，老实说他还不是很习惯这样坦诚直接地同达米安交流，但是提米想自己总会去学着努力的。

“当然如果你想和你爸爸在一起并且等着他在酒店一直被记者轮班纠缠到明天一大早的话”

提米最后是这么说的。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传达到了。此刻他也注意到自己身后吵个没完的杰森也变安静了，他朝达米安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进了提米停放机车的阴影。

*

达米安正握着父亲的手，他还想再多握一会。但是布鲁斯在对着记者说俏皮话的同时一直有保留给他的那个带着浅浅微笑的侧脸又提醒了他，是的，他应该对自己的父亲更有信心，他要相信他们之间还会有很多机会来分享自己的内心。因此达米安伸出手去抓了抓自己父亲的袖子。布鲁斯看了他一眼，朝他点了点头。

“孩子们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韦恩家的传统就是自己的路交给他们自己去选择”

布鲁斯是这么对记者解释的。

当达米安找到杰森和提米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他们两个正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跨坐在那辆机车上，他们中间留了个诡异的空格，好像是特意给他预留的一样。

不，没门，这不可能。达米安瞪着那辆机车皱起了眉头。

“别告诉我你又有什么不满意的”提米翻了个白眼。

“我绝不坐那个愚蠢的位子”

“你必须坐，否则不符合交通规则达米安，你太矮了”

“休想”

“由不得你”

“有种试试看啊德雷克”

达米安挑衅似的抱着胳膊扬起了脸，但他这洋洋自得的表情还没维持超过一秒钟——杰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他的身边来了，他把自己的那顶红色机车头盔一把罩到了达米安的头上，那一瞬间造成的晕头转向引起了达米安态度激烈的反抗，但是杰森根本没理他，他把手伸到达米安的腋下把他整个人架了起来扔上了提米的机车，然后自己也垮了上去，整辆车因为他俩的这个动作而往下沉了沉，提米则脸色阴沉地抓住了自己机车两侧的扶手。

现在他们三个全都坐到那上面了。达米安在他们中间，挣扎的时候用自己脑袋上的头罩把提米的胸口撞得生疼，提米抗议了一句，但是杰森已经开启了发动机。

当他们行驶到时速二百五十公里的时候达米安感觉到身后的提米把自己戴了手套的双手放在了他的腰上，防止他在高速下被从他们中间甩出去，而达米安沉默着，然后他也放松了在身子两侧一直捏紧着的拳头，将它们插进了前边杰森皮夹克上的那两个温暖的荷包。

等他们最后到达高谭市的时候淡金色的黎明已经笼罩了城市，他们三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只是远远地能看见站在爆炸过后的废墟之上等着他们的迪克，他正朝他们招着手，而达米安的脸一路上都是红红的。

“布鲁斯是怎么回事？”刚到他们跟前迪克就这样问了，

“怎么了吗？”首先从车上下来的提米接了他的话，

“他打电话给阿尔弗雷德说让我们随便一个人以养子的身份去接他回来”

“哦，这样啊”提米点了点头。

“和他在一起的是谁？”迪克皱着眉问。

“是超人”

然后他和提米就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谁想去的吗？”迪克耸耸肩膀问他们。

有一阵晃荡在清晨的冷空气中的沉默飘了过去。

“不，还是算了”（“反正我不去”/“我累了”）

“那么就定下一步的计划吧，我们先回蝙蝠洞，洗个澡吃点什么休整一下，然后今天放个假？也许该看场电影？我们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过了——”

“我还是先回自己的安全屋”杰森抢先说道，但他被迪克拉住了手臂。

“拜托，杰，就这一次”

“我还是得回自己的地方”杰森坚持说，他看了一直站在他身边没说话的达米安一眼，叹了口气，“我总得先回去处理一下这小子放在我那儿的破烂，脏衣服、电脑、备用武器什么的。我可不想让那些东西老留在家里碍眼。”

他经过的时候顺势揉了揉达米安的脑袋，然后他们所有人，几乎同时的，都听见了那男孩微不可闻的那一声“半个小时”

“什么？”杰森惊讶地回了头

“我说半个小时”达米安又重复了一次。

而迪克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那我们半个小时后见！有人有异议吗？”

“等——”杰森伸出了手，

“反对无效，好了出发吧”迪克说着，揽住了达米安的肩膀，而揉着脖子的提米也很自然而然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留下战斗过后一身狼狈的杰森呆立在原地，一只手还举在空气里。黎明的光线洒落在他们刚刚站过的地方。这安静的还陷在沉睡之中的城市入口处，有他们的四道被拉得长长的影子，杰森低头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了那三个人高低起伏的头顶。杰森盯着这幅趣致的图景，终于还是抬起腿跟了上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