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在夕阳即将沉底的海边，小松裤腿挽起的双脚还浸泡在冰凉的水中。其他的兄弟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准备乘车回家了，橙黄色的光线黏在他们沾满沙粒的肌肤上，而西瓜甜蜜的味道尚还停留在齿缝。

向来就习惯于被差使的空松被派来叫他，小松闻声回头，第一眼就看穿了他欲言又止的脸。

“嘛，只有今天也没关系，有什么烦恼就和我说说吧。”

他伸出双臂，借着宽阔无边的海景摆出宽宏大量的态度。那只是一种隐隐的感觉，他希望借此更靠近一些，那蚊蚋一般作响的，谁也听不见的空松的心弦。

“你动作太慢了，小松。”而空松紧皱着眉头，“再不快点的话，就要被那些家伙们丢下了。”

“那就让他们丢下好了。如果连我这个长男也被一并甩在海岸线不管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那一刻空松搞懂了他的意思，他用奇怪的眼光看着小松，并向前迈出了一步。

“你在想什么，”他盯着对方那张漫不经心的脸严肃地说，“坦白承认长男的身份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怎么一次性让所有人都满意的人不是你自己吗。”

“对你说了那番话之后你就再没叫过我哥哥了。”

“那是当然的啊，我是次男吧！”

“不想要我这样的大哥我是觉得没什么——”

小松扬起了脑袋，接近傍晚时分忽然变大的海风吹拂起他的刘海和衣领，紧贴着他的脸颊将将擦过，一把甩向站在身后的空松，

“但真的没必要什么都和我做的一样。‘如果长男不在，就转而依靠差不多的次男吧’我说空松啊，那些家伙.....是没有这种自觉的。”

“请你不要干涉我。”

“发现了问题怎么能坐视不理呢。从最近开始我就一直觉得了，像是总有阵听不见的声音在耳边作响似的，你的状况很不妙啊。”

“状况有问题的是你吧。”

空松干脆地回答。他不再客套，一个箭步上前的力道将飞溅的水花带到了小松的胸前，他的膝盖以下已经全部被海水淹没，而小松胸前被沾湿的地方，红色的布料变成深红色，周围的光线越来越暗，暗到找不到形状，感知不到哪边是海岸，哪边是深渊。

空松抓住小松的手掌带着次男最引以为傲的力气。

“涨潮了，走吧。”他简短地说，那真是个毫无防备的时刻，即便是小松也没有想到，用力拽住自己手腕的空松，会不自然地别过脸颊，一团红色凝聚在他的眼眶下方，小松不确定，也许是天色太暗了，但他清楚地听到，即使是翻滚的海潮声一直在从中作梗。

“走吧，小松哥哥。”空松的确说了这样的话。

而在这之前，小松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真正的空松到底在哪呢，他是否真的不称职到将这个顺位与自己最为接近的弟弟，在不经意间，搞丢了呢。

“喂，别这么毫无防备就——”

小松喘了口气。此前他还从来没有气短到无法一次性完整说完一句话的程度。在太阳下面晒太久了吧，小松抓住了胸口被打湿的衣襟。

“怎么了？”空松问他，“我又说了什么让你肋骨很痛的话吗？”

“倒是没有.......”小松笑着回答。他排除万难地简单感受了一下，那只是，心跳突然加快了的单纯状况而已。

“再多叫我几次吧，偶尔也拿出做弟弟的样子，对我撒一次娇怎么样？”

小松跟随在空松的身后说，他们牵着手，在汹涌而起的潮水中跋涉，一次又一次踏入冰凉的海水，随波逐流，陷于泥沙，他不知道空松为什么能确信此刻海岸的方位，他不知道，也并不关心，

“别再尝试和我做一样的事了，做你自己吧，空松。”

他十分努力地，希望这次那个愚钝的弟弟能够听懂这句话。那是原本就不该存在的魔障，那是原本就不该困扰着空松的烦恼，本来就应该由他来轻轻拂去。

“做自己想做的事？”空松快速地说完了那句话，

“如果真有那种东西就好了。”

他说得太快了，实在是太快了，彼时两个人的双脚才刚刚离开水面，粘上干燥发热的沙子，小松根本来不及接话。

第一次靠近时空松找错了他的下巴，他坚硬的额头撞得小松生疼，继而他们笨拙又小心地摸索着，越过嘎吱作响的牙齿找到了对方的嘴唇。小松抱住了他，因为除此以外他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回应的语言。

空松从来没有做过任何的表白，即便痛得杀人的话语总是时时挂在嘴边，他一次也没有说过，喜欢你，爱你，想和你在一起，这种感情，这是什么感情，想要搞清楚这种感情，这之类的话一句也没有。

在成功地将长男从海中拽出来之后，他将那些连他自己也很难再找回来的，所剩无多的属于“空松”这个人的部分，全部交了出来。

它们落在地上，落在沙子的缝隙和咸腥的风里，接着吻的小松绕到他后颈的双臂在空中张开了，恍惚间他想伸手抓住些什么，仿佛那些看不见的碎屑真的会随着狂风消失不见似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