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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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bridchild Paro 注意

08

“你听说过零度校准吗？”

对面的人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现在全力只想着空松事情的一松烦躁地摇了摇头。他们坐在距离公寓最近的7-11便利店里，抱着一次性纸杯装的热咖啡对着临街的玻璃墙，老板举着搅拌棒在空气中比划着，给了一松一个简单的解释。

“当专业人士需要对机器进行检查的时候，一般会做一次零度校准来查看这台机器的运转状态是否还符合出厂设定。简单的说，就是当我们将所有的数值调成零的时候，机器上的刻度线也会回归到零，如果没有偏移则说明一切正常。”

“你的意思是空松现在的数值出了问题？”一松急不可耐地低声问。

“空松是一台hybridchild，那不是构造这么简单的机器。”老板回答，“他的问题并不出在机体本身上。”

“如果机体本身没问题还能是哪里？脑子吗？他们也有大脑吗？还是心？”

“仔细听我说好了一松，如果说hybridchild在没有开始从任何主人那里接受爱意的原始状态是零的话，那么随着他们身上被主人投射的感情越多，那条刻度线就会一直向上提升数值，这是正常的累积。而空松的问题是，他的零刻度线消失了。”

“你说消失了是什么意思！”

“当你面对一个正常的hybridchild机器人，将他所收获的所有爱意拿走，那条指针会跌回到零。但是对于空松来说——当然这也是我个人的推测——也许是他在无法获得任何爱意的状态中存活了太久，要知道那几乎应该是hybridchild所无法生存的状态，为了继续生存下去，他将自己对爱的感知能力无限地放大了。换句话说，即便只是一点点的关心，一丝丝迹象，对于空松来说，也能成为赖以生存的安慰。在如此紧绷地状态中，属于空松的那条线已经偏离零度校准的状态太远，失去了正常计量的功能。即便现在将所有的东西全拿走，它们也不会跌落成零，可是换言之，无论在此基础上又放入多少东西，这台hybridchild都无法正常地成长，他已经坏掉了一松，从里到外地坏掉了。”

“你为什么下这个结论，”一松无视了对方眼神中严正的警告意味，捏紧了手中的纸杯，他想尝试反驳点什么，却无法抛掉那个在脑中萦绕不去的念头。

每一面广告屏幕里播放的每一条广告都在试图告诉人们，hybridchild这种机器人是人类爱意的产物，他们是主人意识的投射。

既然他们是这样的造物，既然他们能被爱所影响，那么为什么会存在任何无法纠正的问题。

“你说他的指针坏掉了。因为长期的真空状态而变得对感情不敏感了。但他确实有很努力的对我的态度加以回应，空松并没有变得麻木，你为什么断言他完全坏掉了？如果空松需要的仅仅只是爱，那么我会爱他！如果普通程度的爱不足以让那条指针动起来，我就想办法给他更多！我作为空松的主人，都还什么也没有尝试，你为什么下这样的结论！”

一松自己也没有察觉说话的音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大到了店员和顾客纷纷侧目的程度。坐在他旁边的老板冷眼看着他，等到一松终于做完这番主人宣言，他移开了视线。

几分钟后，他突然开口说了一件完全无关的事情。

“我第一次见到空松是在两年前，”他伸出两根手指，在一松的面前晃了晃，

“当地政府买下了雪山上的地皮，想在那里开发一处新的风景区，空屋集中拆除的时候，他们发现了这台hybridchild，于是联系我去检查和回收。”

“那家伙……怎么会跑到那种地——”

“hybridchild是不可能擅作主张离开自己的主人那么久的。”老板打断了他，“是空松之前的主人把他送过去的。谁知道呢，可能是觉得不喜欢了，又找不到途径处理吧。那个时候这个地区还没有像我这样可以帮忙回收hybridchild的专家，毕竟又是个大活人的外型，总不能下手杀掉吧。所以就送他去了位于雪山的别馆，说是等到开春，就接他回家。”

“……但是一直都没有去吗？”

“干干脆脆地直接移民了，名下的房产也纷纷变更了产权，只是别馆的位置偏僻，一直没人查看而已。”

“你是说那家伙在那种环境下生活两年吗？在那种地方？”

“hybridchild不吃不喝也不会死。不过正常情况下说，一直无法从主人那儿得到给养也会自动切换成休眠的状态。”老板叹了口气对一松说，“但我找到空松的时候，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明。因为即便他不说，也很容易猜到。

松野一松是那台hybridchild的主人，他不会不了解空松这样的机器人脑子里会想些什么。

因为主人说过会来接我。

是因为家中近来变故，事情多了，才暂时把我放在别馆。

这是为了我好。是主人关怀我的表现。

现在还没有来，一定是因为主人太忙的缘故。

像那种机器人，说不定都会想，今天的雪景也这么安静洁白，如果主人也能看到，就好了。

即便无人问津，也不会离开那里。即便推土机的巨大声响都已经近在眼前了，也不会推开门走出院落。

直到被人发现，直到遇见一松，即便那天在黑市的小巷弄中一松曾经那样凶悍地质问他，他也依然没有哪怕一刻认为，主人因为不爱他而抛弃了他。

 

“整整两年，零三个月。松野君。”老板对他说，“即便这样，他也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指针，从零中寻找着自己被爱的线索。空松的零度校准已经完全失效了。这样巨大的空间不是普普通通来自人类的爱能够撼动的。你说能够以主人的身份来爱他，但是你想一想吧一松，你的爱可能有这样巨大的容量吗？”

一松没有回答。而对方已经顾自摇了摇头。

“这是徒劳的尝试。而且你拖延得越久，空松察觉的机率就越大。一开始，他可能只是以为爱的量不足够，但等到他发现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真的长大——你并不理解这对一台hybridchild来说意味着什么。”

 

一松无法反驳，他张着嘴，睁大了眼睛，任凭来往的人开始指指点点也没有动摇，但他就是一句也无法反驳。他坐在那里，感觉被一场突然而降下的大雨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当天的一松，自己也不记得是如何回到那间公寓的。Hybridchild店铺的老板走了，为回收空松做准备。而那台机器人在家等着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坐在玄关处。一松一开门，他就抬起头来，仰着脑袋对他露出开怀的表情，仿佛夕阳的下落和星月的升起一切都只是为了主人推门回家的这个时刻。

从被他挽起的宽大袖口处还能看见那条被手术刀割开的伤疤，因为体质的问题，疤痕已经开始变淡了。一松走过去，托起那条手臂。

“会疼吗？”他问。

空松摇了摇头。

在一松的指腹下方，感觉到机器人的体温也降下来了，他的高热褪去，之前那种满面潮红的姿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松的手指在他的侧脸下方停了下来，他摩挲着那儿，仿佛正在为机器人拭去些什么东西。然后他抱住了机器人，小小的背心被他用手掌压住，全部推向了自己的身体。

很想拥抱他，拥抱到一点缝隙也没有。这个念头划过一松的脑海。

“你还是这样比较可爱。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快长大。”将下巴抵在机器人的肩膀上，一松故作轻松地说了这句任性的话。

机器人眨了眨眼睛，有些懵懂地，他点了点头。

“长大了会很麻烦，房间会显得小，床也不够睡，衣服还得重买，”一松笑着说，“而且万一变成五大三粗的男人，我可能会不喜欢。”

怀里的机器人颤抖了一下。因为一松说了“不喜欢”这个词语而紧张得身子一僵。更加用力地，他点了点头。

“所以今天就让你长大的事情，我作为主人，要驳回你的要求。”

一松对他说。这让机器人回想起开始发烧之前曾经抱着他提出的大胆要求，他的脸突然红了，即便是深深埋下脑袋也能看见那两只红得发烫的耳朵。

“可以慢慢来，空松。可以一点点的，一点点开始。我们……明天，就从约会试起吧。什么也不做，只是简单地带你四处逛一逛，我会牵着你的手，你累了的话我也可以抱你。”

机器人笑了。

“好！”他满足地大声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