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做超级英雄不是一件酷炫的事情，有时世界的恶意会比想象出来的更大，作为英雄他们自愿选择承受，但这种承受往往来自于人们所寄于的希望。它们带给这些人英雄的称号，也带给他们一种无法逃离的生活。

请关爱他们。这篇文也送给所有的英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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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森，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红头罩，有一个连他的搭档也不知道的电邮地址。

从突然那么一天，在人们意识到，对，正义联盟不会杀人，蝙蝠侠也不会杀人之后，他们开始把雪片一样的信件投到这个传说中的邮箱里来。就因为他是红头罩，是被其他英雄团体偶尔当做通缉对象的那一个，而网上还能看到他破窗而入端起双枪扫射罪犯的视频影片，他们在每一封邮件里敲下那行类似的字句：

“请帮帮我，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倾家荡产也无所谓。”

因为谁也不愿意听他们说，谁也不愿意相信，在他们故事里的那些加害者应该受到法律都不予判决的惩罚，关于

“对方赔了我们一大笔钱，但我并不想要钱，我唯一的心愿是让犯人受到和我女儿一样的伤害，我可以给你所有的钱！”

或者关于

“究竟为什么法庭决定对他从轻发落？他们难道看不出来他是个疯子吗？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疯狂的杀手得不到应有的惩罚，而我最好的朋友却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杰森不知道这些声音具体是来源于哪里，但事情的莫名其妙之处在于，红头罩现在变成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他合上电脑，偷偷瞥了一眼正在房间另一头保养弓箭的军火库。

“我去买啤酒。”他站了起来，而对方只是简短地挥了挥手，连头也没有抬一下。

再之后，红头罩就离开了。五分钟以后，罗伊从面前堆成山的零件里抬起头来，朝着门的方向叹了口气。

杰森今晚上都不会回来了，而他早就知道。

他同样知道的还有那些电子邮件的事情，干，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像他对那些惊醒过杰森的噩梦，还有杰森最讨厌的披萨口味，以及大概间隔多久红头罩会跳起来因为他们的安全屋需要一次“彻底的大扫除”而威胁他再不挪屁股就吃枪子儿的事实全部了若指掌一样。他们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搭档，关系仅止步于杰森因为他在“租只蝙蝠”上疯狂烧钱而发火的程度。

杰森会瞒着他，暗地里干这种没人央求他非得去做，而且做了也丝毫不能缓解他们财政危机的事。罗伊丝毫也不责怪他。

如果杰森不想说出来——不管是出于这种自打脸式的领队权威，还是出于实在也懒得解释的行事风格——那么罗伊就不会捅破那层窗户纸。

唯一的问题出在杰森本人的身上。

是的，有那么几次，罗伊差点替他砸了那台电脑。

作为搭档，在夜里突然发现杰森对着闪烁的荧屏呈现出表情空白的神色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更不要说他曾经不止一次撞见杰森在查看过那个邮箱收件箱以后表现反常——红头罩不再突然站起来，扯一个让罗伊觉得杰森或许把军火库当智障看待的理由，然后就这样消失一晚上，或者半个星期；他曾经见过，杰森表情僵硬地合上电脑，没有任何一句解释就推开了阳台的门。

第二天，罗伊会在那儿找到至少五个已经干瘪的香烟包装袋；有时是两三支空掉的烈酒瓶子。当他默默撑开一个新的垃圾袋，跪在阳台上收拾那小片狼藉的时候，他所有的神经都会过电似的直指向杰森落在沙发上的笔记本电脑。在他最后一次产生这种反应的时候，罗伊选择扔掉那些酒瓶和烟盒，一把抄起了杰森的电脑，用已经在大脑里上演过两百回的熟练动作破解了他搭档该死的邮箱密码。

那已经是三个礼拜以前发生过的一幕了。罗伊哈珀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第一次发现，那些他痛恨自己无法参与的，杰森会在能冻死人的夜里，把自己关在阳台上抽烟喝酒的场合里，红头罩的邮箱里总会收到一些内容类似的邮件。

在大多数的委托信件里，委托人通常会告诉红头罩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自己想要什么。而究竟是不是要给予他们回应，杰森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评判体系——有些他会处理，有些则不会。

但在另一部分邮件里——那绝不是受害者的家属，或者是亲密的朋友会发过来的东西——他们在附件里贴上照片，或者直接传过来一段影片。在里面，你会看见一个鲜活的生命正在经受死亡的最后时刻，目睹所有悲惨遭遇加诸在一个人身上的后果。那封邮件携带着满满的死亡和刺痛人的字眼，以一个大红色加粗的“正义”作为结尾。

它告诉杰森，这才是红头罩该做的。

“去为这世界伸张正义吧”。

那片血红色几乎占满整个屏幕，它们挡在罗伊的眼前，变成了这个以武器制造大师自称的男人脑中的，一万条能够毁了对面终端的代码。

罗伊因为气愤而颤抖，他抓紧屏幕边缘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在更早的时候就放弃忍耐，去他妈的私人空间，他想，他就不该对杰森这么温柔，并且在他因为根本不应该由他来负责的苦难而遭受折磨的时候视而不见。

“停止、发送、那种邮件！”当晚军火库就出现在了他应该出现的房间里。追踪来源是小菜一碟，而更关键的事，他认为他必须穿着制服，以军火库的身份对他说完这句话——一字一句地把它说清楚。

电脑前的男孩惊恐地看着他，虽然这种惊恐里也带着几许愤怒和不甘，罗伊的突然闯入着实吓到了他，他被自己卧室里的一摞电线绊倒，脑袋撞在了柜子角上，书桌上的奖杯也跟着倒了下来，水洒了，洒在一个摊开的自己凌乱的笔记本页面上。在临时安装的，窃听警用频道的广播发出的兹拉声里，罗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背景——年轻，非常年轻；正在学习程序搭建；才华；社交障碍；失眠问题；以及愤怒、不被理解、愤怒、愤世嫉俗、愤怒；他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渴望，就像一个在阳光下颤抖着就要破掉的肥皂泡。

然后怒火忽然从那些泡沫里爆发了出来。

“我搭建了一个网站！我向全世界征集受害者的意愿，听那些警察和陪审团成员不愿意听的声音！我的悬赏征集到了五万美元！去买红头罩手下的一条命！而你又做了些什么！”

“我不管你想让红头罩干什么，别把受害者的照片和影片也放进去。”罗伊回答。

他对面瘫倒在地的年轻人忽然笑了。轻蔑出现在他发亮的眼睛里。

“懦夫。”他说，“你们这些号称英雄的正义斗士，口口声声说着要维护秩序，却连直面犯罪的勇气都没有，你们到底有什么资格做英雄？！”

罗伊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这句话提醒了他此行的目的，此刻的军火库非常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几秒钟前他射出去的那支箭还稳稳地插在被损坏的电脑主机上，一点火花从箭头处冒了出来。罗伊蹲下，面罩背后的双眼直直地盯在男孩的脸上，他们隔得很久，近到对方不可能听错他接下来说的这句话。

“去他妈的正义。”他明明白白地说。

*

罗伊不知道他自己今晚为什么出来，真刀真枪地威胁一个世界观都没发育齐全的小鬼。一切结束以后，他再次爬上窗台，吹打过来的寒风让他的头脑恢复了一些清醒。

“没人需要对这个操蛋的世界负责，别弄得好像我们所有人就不是这世界的一部分似的。你们没资格这么要求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从来就没人考虑过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说又公不公平。”

他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要说给谁听的——军火库身后的屋子里早就空无一人了，那年轻人跑了，跑得影子都没有。但罗伊在大楼对面的阴影里看见了另一位不速之客。蝙蝠侠靠在那个古老的滴水嘴上，扶着墙壁。

罗伊很确信现在蝙蝠侠已经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他，他目睹着布鲁斯转过身去，预备着一言不发就离开。于是他开口叫住了这个城市阴影的守护者。

“嘿！这儿不是蝙蝠侠的巡逻区域！”

他打赌蝙蝠侠听见了，因为他转过头来，停顿了两秒才最终离开。

罗伊不确定今晚到这儿来的是蝙蝠侠还是布鲁斯，他只是坐在那儿，目送着那席黑色的披风完全消失在城市的一角。夜风吹起他凌乱的红发，罗伊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黑暗的街道。

“杰鸟这个笨蛋......”

他最后苦涩地感叹道。

如果今晚，当他回到他们的安全屋以后，能在那儿看见一个正常的小杰鸟的话，罗伊想，他会给他一个拥抱。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