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罗伊拿错了架子上的一支瓶子。

他原本不过想安慰自己只是小酌一杯睡前酒，他想拿杜松子酒，但是他忘记了晚饭时分他“稍微喝下去”的那些啤酒的作用力，他强行抛开那些晕乎乎的感觉，并对天发誓那一定都是疲劳所致。于是，等到他自己意识到的时候，威士忌的高度已经超过了酒杯的一半。

罗伊愣了愣，他看着酒杯里那些琥珀色液体的表情非常苦涩。他仿佛自暴自弃地紧缩了一下自己，就像一个给自己的拥抱一样，然后，他就从容地从冰桶里取出冰块扔进了那杯酒里。

既然已经倒出来了就不要浪费了，他对自己说，只有今夜，不会有人知道，也没人会看出来。一定没有，他掩饰得可好了不是吗。

罗伊的心情被这个念头给刺痛了。他被刺痛是因为他原本还以为自己已经受够了遮遮掩掩的生活。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已经足够糟糕的了，而连带一起欺骗身边的人......罗伊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混蛋，就像奥利弗，像所有罗伊曾经因为他们对他的不理解而在心底里怨憎过的人。他发誓要远离他们，再也不和他们联系，再也不把自己丢进一段最后可能会让他看起来可悲的关系。

他原本以为他是可以做到的。但直到现在，罗伊才突然发现，这一次，搞糟一段关系的人却变成了他自己。

很少有人知道酒精能带给他些什么。所有醉过酒的人都觉得自己好像就有发言权，他们以为是那种轻飘飘的眩晕感，那种大脑一片迷茫的空白感，和短暂的得以忘记烦恼的片刻。

罗伊不知道那种感觉。

他体内超乎一般常人的快速新陈代谢总是能在他陷入到描述中的那种状态之前就消化掉大部分的酒精，大多数的情况下，留给罗伊的只有头痛欲裂，和反而比平常状态下更加清晰的感觉神经。清晰到，仿佛一摸他的弓箭就能想起第一次触碰它们时的情景，而看见任何一个熟悉的情景就能连带牵连出一大串封尘已久的记忆，让他想起太多不必要的人和事，让他感觉曾经的经历如同滚滚洪流，根本无法逃脱——无论他现在做不做泰坦，无论他现在做不做罗伊哈珀他本人。

在几天前的一场战斗中，罗伊失手拉错了一弓，一支箭偏离了原本应该命中的位置大约五厘米，命中了敌人的肩胛骨位置。当时他们正在一场混战当中，站在罗伊身边的杰森根本没空注意这样的一件小事。可罗伊却几乎惊慌失措。因为那天他并没有喝酒，前一天的晚上也没有喝，他对天发誓。

他不知道自己的手指为什么会突然发抖，他此前从来没犯过这种错误。他是一个弓箭手，一个站在队友后背位置的弓箭手绝对不允许犯这样的错误。他可能会害死杰森。而这个可能性抵消了所有此前他曾用来自我安慰所夸夸其谈出的“罗伊哈珀对红头罩的十大益处”，它把所有的东西全部扣减得一点不剩，他让军火库不再具有任何意义。

罗伊希望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杰森仍然只把他当做一个累赘，或者一个因为救命之恩而帮忙出点劳力的前英雄副手，他大概会在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军火库已经失去了价值。

但他没有。杰森——罗伊不愿意在喝酒的时候想起他，在酒精的气味里回想杰森不耐烦的表情让他难过；但杰森——他什么也没有说。

尽管他说了谎......不止一个谎，很不高明的那种。他以为杰森会看出来，但他同时又很恐惧杰森会看出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罗伊打了一个酒嗝。他想再来一杯。他迫切地觉得需要再来一杯。他想喝空那只该死的瓶子，他感觉自己真的就快要那样做了，他没法拒绝，所有萦绕在口腔里的酒的气味，那是唯一他能依赖的东西。而杰森不应该信任他，他最不应该做的决定就是信任他。

唯一只有一次，在杰森因为他们那个糟乱到忍无可忍的仓库安全屋抓狂的时候，罗伊殷勤地提出主动出门去买杂货然后迅速逃离了那个地方，把爆发边缘的杰森和一屋子破烂留在了一起。

那一天他直到半夜两点才返回。在这之前，罗伊抓着装了杂货的袋子蹲在路边喝了四罐啤酒。他花了超过三个小时等酒气消散，他甚至还用矿泉水漱了口。那些啤酒只起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作用，等到他站在门口时，除了指尖的一点发麻以外，罗伊没有任何看上去不对劲的地方。

杰森因为他居然会在市中心“迷路”这件事发了好大一通火，他看上去有点疲倦，清洁剂的味道黏在他的头发上。

“如果这种事再发生一次”他用困得发红的眼睛看着罗伊说，“我就宰了你”

罗伊一直记得说这句话时杰森的表情，和他气呼呼转身回房睡觉的背影。罗伊看上去毫不在意，笑嘻嘻的，他一直持续着这个样子站在熄了灯的客厅，直到胸膛开始发痛。

他不知道杰森为什么要这么做。当罗伊哈珀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他整个人横七竖八地倒在沙发里。橱柜旁边有一个翻倒的空威士忌瓶子，就连瞎子也不会忽视它的存在。而杰森坐在离他不到几米远的餐桌椅子上，看起来非常不在意地翻弄了一下那些堆在一起数量惊人的账单，然后叹了一口气。

罗伊倒在沙发上眼神发直地盯着他。

“你干嘛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杰森问他。

而罗伊说不出一句话。

“你看上去真糟糕”杰森又说，“在我想出办法把这些账单都搞定的时间里你能把自己收拾干净吗？你这样子实在很破坏我的心情”

罗伊在那一瞬间遭遇了一种与崩溃仅仅相隔一个肥皂泡的情绪。

“小杰鸟，我......”

他张了张嘴，只听见自己沙哑而颤抖的声音。

“你看上去蠢透了”杰森突然笑了。他没有走过来，也没有安慰，他既没有转向那只滚落在橱柜旁边无比显眼的瓶子，也没有问他任何问题。杰森只是坐在那把椅子上，看上去毫不在意地揉了揉他睡得有些发酸的脖子。

“去洗个澡吧”他对罗伊说，“然后你得负责把这对烂摊子给我收拾干净”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我很抱歉杰森，那些账单的事”罗伊让他自己听上去非常慌乱。

“在这种情况面前，没人知道该怎么办罗伊”杰森看上去相当不满地扔下了那叠信封，“那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你和我一起想办法”

那是第一个，罗伊哈珀在宿醉以后，没有迷失在绝望和自我放弃感觉里的早晨。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