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15

他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两百年、三百年、五百年，索尔不确定，他甚至不敢去问海姆达尔，也许要等到所有他们都共同认识的人全部离开人世，他才有勇气去寻找洛基的身影。

 

阿斯嘉德的女神在找他，仙宫的臣民和他儿时的玩伴在找他，就连中庭世界的复仇者联盟也在找他。

 

突然之间失去踪影的不只有邪神洛基，还有雷神索尔。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而唯有他自己知道，几百年的等待会变成一种煎熬，不，不要说是两百年，就是在尼福尔海姆度过的这四十八个夜晚，都已经漫长如一场世界末日。

 

“你和他都常提起诸神的黄昏，把‘命运’这样的字眼挂在嘴边。现在你说说，你还害怕它吗？”

索尔耳边的一个声音在问他。

他恍惚间摇了下脑袋，把肩膀上最后一具僵硬的海妖尸体甩到了地上。

 

“为什么不用你的锤子？”那个声音又问。

 

“他们会找到我”索尔回答。

他知道自己说的是哪些人，那些能在天地间看到那电闪雷鸣之光的人；他的父亲；他的战友；将所有希望寄诸于其身，因为无可对他们多加指责的人们。然而他们没有一个明白雷神索尔的痛苦，不明白因而也无法分担，那些全知全能里所夹杂的犹豫、侥幸、软弱和欺瞒。

 

“你要怎么说服镜子中的自己，眼前所看到的并不是你本人？”

索尔在疲惫中问道。

他看起来有点像在自言自语。如果此刻，有第二个亡灵在尼福尔海姆的边境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的话，他不会怀疑自己的眼睛。那个披风破烂，浑身挂满大大小小的伤口，指甲缝里填满淤泥，看上去肮脏不堪的家伙，真的就是索尔本人。他看上去冰冷又虚弱，简直面如死灰。

你甚至看不见他到底在同谁说话，他只是开合着干裂的嘴唇，兀自踏过腐烂的沼泽，从身上抓下不断吸食着血液的水蛭和各种怪物。他看上去像一个被放逐的神灵；他看上去像疯了。

 

但他没有。

 

“为什么一定要照镜子呢？”一个叹气似的声音告诉他说，

“我们为什么一定需要一面人造的东西来告诉我们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难道我们连自己究竟是谁也不能确定吗？”

 

“神和人类不同。我们……拥有太长的寿命，和太复杂的本质。”

并非我们闭目塞听，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只是没有勇气接受全部的自身。包括曾经的我。

 

索尔停了下来。他现在正身处一道悬崖的上方，峭壁垂直向下切入一条黑色的河流，河水湍急，崖壁上回荡着死人不绝于耳的哀嚎。他知道，越过这道山崖，前面就会是一条荆棘满布的道路：那儿有死之国数不清的怪物，每一个都比之前他穿越迷雾沼泽的时候遇见的还要强壮。对方身躯巨大，腐烂的内脏挂在骨骼架子上，在他用剑不偏不倚地削下它们的头颅前，几乎所有的攻击都不会奏效。

而他的手上正卧着一柄剑，索尔低头看了它一眼。

 

“闭上眼睛吧，女士”他足够绅士地说，“在我们抵达对岸之前还有至少五个星夜要度过。越过了山崖会有很多战斗，你不会想看见那场景的，会有太多的死亡在里面。”

 

“那我要怎么办？难道我要连续五个夜晚都闭着眼睛？连你什么时候会因为体力不支倒在这片泥地里也不知道？”

 

“我是雷神”索尔回答她说，“过去雷神的身份对我来说只意味着一柄锤子，而现在不是。那就是我本身，我不需要雷电来为我照亮眼前的黑暗，我是一个阿斯嘉德王子，我的手上是一把阿斯嘉德之剑。”

他大笑了一声，惊动了正在啃食尸体的渡鸦，和河对岸一大群蠢蠢欲动的霜狼。

 

“我可以和你讲故事，在你闭着眼睛的时候”他笑着说。

 

“我不知道你是个擅长讲故事的神”

 

“我不是。在我们过去的旅行里，一直是洛基来担任这个角色。他有一条太过灵巧的舌头，让我即便想复述他的故事也很难。但没关系，我可以和你讲我们的故事，我可以从创世之初讲起，我可以从洛基的出生讲起，可以从我们第一次狩猎，第一次站在天河的旁边，观看古代的英雄在对岸燃气飨宴的篝火说起，有太多可说的了”

 

索尔哼起一首曲子。听上去像某种歌颂英雄凯旋的曲调，他跳下湍急的河水，朝对岸游去，霜狼的牙齿在河床上反射着寒光，而索尔大叫一声，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剑。

 

*

当索尔见到洛基的时候，他站在城墙的最上边，北极的坚冰和刀割一样的寒风并没有打扰到他的兴致。毕竟他是一个霜巨人，而且此刻，就连阿斯嘉德人的伪装也被他脱下，洛基靠在一块比雪还要冰冷的岩石上，眼神深邃，皮肤表面泛着幽幽的蓝光，每呵出一口气，这儿感觉就变得更冷了一些。

 

“你总是会给自己找地方，弟弟”索尔对他说。

 

“你知道我不可能真的跑去尤顿海姆”洛基冷淡地回答，“除非我想死”

 

“我没有那个意思。北极是个好地方。”索尔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是一个愚蠢的决定，你到这儿来”洛基看了对方一眼，“我是个霜巨人，我对寒冷的耐受能力比你要好，况且我身上也没带着一罐子那么多雾之国的瘴毒。索尔，你在尼福尔海姆逗留得太久了。”

 

“那是因为那儿太大了”索尔回答，“虽然到处都能碰见死亡，但是又吵闹不堪，不像这里，你找了个父亲的乌鸦也没法监视你的地方，对吗？”

 

“我想摆脱的可不只有奥丁的乌鸦”洛基厌恶地说，“还有你”

 

索尔没有作声。他伸手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锤子，米奥尔尼尔挂在他的腰间，上面带着一些能量的余热，让他冰凉的指尖感到温暖。而那柄阿斯嘉德之剑，它折断了，被留在了死亡之国永恒的雾霾里，再也找不回来了。

 

“我居然曾经相信过你”洛基看着眼前的风雪说。他丝毫没有解除霜巨人形态的意思，周围的空气更寒冷了，索尔有几秒的神志不清，他更加紧紧握住了自己的锤子。

“讽刺的是，当我被你夺取记忆，被关在那卑微的凡人世界里时，我曾经那么坚定地相信你应当拥有不平凡的成就。我甚至为你写了那个搞笑的程序代码。”

 

“我知道”索尔说。

 

“而更讽刺的是，那只是个虚假的世界，那个世界并不存在除了一小部分的美国以外的任何边际。当我发现我的程序没办法探测到地图边缘以外的地方时，我的潜意识被唤醒了。”

 

“我的错”索尔回答，“我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你没有预料到？”洛基突然提高了音量，“你看着我像个跳梁小丑，装疯卖傻，愚不可及，用尽浑身解数想帮你得到托尼史塔克的力量。我想扒开自己的脑子把那段记忆剜出来！”

 

“那时候我很高兴，洛基。但同时又很担忧。你无法明白我的心情。”

 

“我只知道你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我做出愚蠢行径！”洛基朝他大吼道，“而最可恨的，是你居然告诉我维里蒂不过是我假想出来的人物！维里蒂威尔斯是我在中庭唯一的朋友！你明明知道！你让我以为我最好的朋友死了！”

 

“她的确死了”索尔对他说，“在预言中，在你颠覆了宇宙，为众神带来末日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人类逃过那场劫难。”

 

“所以我不会让它发生！那个该死的预言！”洛基开始咆哮，他的声音破碎，在寒风中听上去像被切割过的玻璃，“我不会变成你们说的那样，为了我的朋友！不是为了你！为了你心爱的，不管是地球还是阿斯嘉德！更不会为了让你们相信我是个完全的好人或坏人！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索尔伸出了手，米奥尔尼尔在他的腰上发出柔和的光，“我知道你并非他们所想的那样。因此我来向你道歉。”

雷神之锤的光芒覆盖了他伸出来的手臂，在漫天席卷，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的冰雪中，一个人类的身形浮现在了那儿。

 

洛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碧绿的眼睛有泪水涌出，尽管只有那一瞬。而后他召唤出魔法的光芒，将所有的寒冷和狂风全都屏蔽在了一道魔法屏障外围。当四周的温度再次回暖到正常范围时，洛基已经遮掩去了脸上所有霜巨人的痕迹，变成了那个安静的黑发年轻人。

 

“你可以不用那么做，我早就知道你是什么？”他的朋友对他说，然后给了他一个拥抱。

 

“维里蒂，我以为你死了”

 

“我只是迷路了”她是一个红发的女孩，她的灵魂待在索尔的身边，看上去一点也不紧张，“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搞不清楚自己是在哪儿，我失去了身体，以灵魂的状态在沼泽地里漫无目的地飘荡。直到我听见索尔召唤我的声音，他找到了我，并且把我从死亡里带了回来。”

 

“没有灵魂能从尼福尔海姆归来”洛基对她说。

 

“有太多场战斗了”维里蒂对他说，“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一直闭着眼睛。索尔和我说故事，我漂浮在他的头顶，仰望夜晚的星空，靠它们辨别方向。”

 

“我不知道我的哥哥是个会说故事的人”

 

“噢不”维里蒂笑了，“他只说了你们的事，有很多，说得七零八碎的。我不确定等我回到纽约，找到我自己的身体以后，我的大脑还能记住那其中的多少细节，但我想那和你对我说的版本肯定不大一样。”

 

洛基沉默了，他穿过维里蒂半透明的身体看向了后边的索尔。

 

“我很抱歉”索尔对他说，“我只想说这个”

 

“不”洛基轻声回答，“我不在乎你是不是抱歉”

 

他的朋友撞了一下他的胸口，尽管维里蒂的灵魂形态实际上触摸不到洛基的身体。

“你在撒谎”那个全宇宙最独一无二洞知真相的女孩纠正他说，“我都快忘记这感觉了，自从找回意识以后，这是我听见的第一句谎话。”

 

“我来这里不是要求你立刻跟我回去，弟弟”索尔对他说，“对于所发生的事，我有一半的责任，我同样有自己的罪要去赎，对我的国家和我的人民。在我完成那些事之前，我不要求你能和我一起。”

 

“他们会拖垮你”洛基说，“那些腐朽到无可救药的阿斯嘉德脑仁。他们干不出一件好事。”

 

“没人会拖垮我，就算是你也不会”索尔对他眨了眨眼睛，“就算在幻象中，曾因为你为我所有的一切而唤起的巨大内疚和矛盾也没有。”

 

洛基翻了个白眼。

“你的臣民会因为雷神索尔的寡廉鲜耻而感到惊讶”

 

“但那就是我，无论他们接受与否。”

 

这句话终于让洛基垂下了肩膀。他无视了维里蒂打量的眼神，从手心升起一道魔法。

“我熟悉海拉的咒语”他说，“那些尼福尔海姆空气里的毒素，我有办法能搞定”

 

索尔大笑了一声。

“不，还是让它们留着吧”他说，“它们不碍事，只会让我更有底气”

 

“有意思，这句话可没说谎”维里蒂摸着下巴说。而洛基哼了一声。

 

“我会送我的朋友先回纽约，找到她自己的身体”他对自己的兄长说，“而后我会干任何我乐意干的事。我会在任何地方，但绝对不会在阿斯嘉德。”

 

“我会找到你”索尔语气肯定地说。

当洛基带着维里蒂，在魔法屏障上拉出一条口子，开启一个空间传送门的时候，他回过头来看了索尔一眼。对方抱着自己的锤子，坐在风雪里边，他的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即便北极的寒冷也没能侵蚀那具天生就被赋予了光明的身躯。索尔的长发像金子，在极地耀眼的阳光里反射出一片柔和的黄色。

 

“再会吧，哥哥”洛基对他说，“直到我们再见的那天。”

—Fin—

喜欢HE的姑娘们，希望这个结局你们还喜欢。

这篇文在SY有完整版，想要从头到尾看一遍的话可以复制链接：https://www.movietvslash.com/forum.php?mod=viewthread&tid=178268&page=1#pid3562584

这个故事到这里也算真的完结了。我不会对它再做任何衍生。下一篇就会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一个在未来，随着时间的流逝，曾经的一切变得物是人非，当索尔痛失所爱，当权力变得索然无味之后，洛基和索尔在儿时就曾经一道玩耍过的伪装游戏中彼此伤害，彼此试探，彼此追逐并寻找人生意义的故事。

还是和这篇一样，我在写之前就想好了完整的大纲，不过鸡血不再，写出来的速度可能会更慢一些。另外SY的账号也不会再沿用了，今后我会贴出新的文章地址，也希望你们能喜欢。

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