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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x敖丙】一言为定(04)

04

东海从未起过那样的波澜。自敖丙记事以来,这片海域还从来没有像眼前这样变成过他所不认识的样子。像是有什么无边深远的东西,从海的最底部轰然裂开,待到敖丙飞速奔袭到海岸沿线的地方时,只看到海的中心卷起一道连接了海天的巨大漩涡。还不等他定睛看清楚,就听见一声雷动般的咆哮,极目之处,一条巨大的白龙忽而撞碎了那漩涡,跃浪而出。

敖丙两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

“父王……!”他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

他的父亲,敖广,那条盘踞在海底龙宫上千年的高高在上的白龙,此刻周身满布铁索和铁爪的伤痕印记,正奋力朝向九天之上飞去。

他是如何突破那层海底炼狱的,那儿镇压着那么多的妖邪,他定是经过了几番鏖战,否则怎会剥落下那么多的鳞甲。他已将身上最硬的龙鳞给了自己,而从那道旧伤疤中,尚还能瞥见不断渗出的发着光的龙血。

龙族生而强大,千万年来,繁衍不息,坚硬的鳞甲之下,藏着得驭海中万物的骄傲灵魂,又几时有过这等狼狈的样貌?

敖丙双手撑地,直有一种目眦欲裂之感。

他感觉到大地的震动,听到从地幔深处传来的更多的龙族挣扎咆哮的动静,他听见铁链铿锵,听见倾巢而出的妖物撞上每一条龙的肉身,撕咬血肉与之搏斗的悚然声响,看见数条满布血痕的龙相继着跃出海面,咬住企图乘着那道漩涡往天上行的妖怪,再以血肉之躯砸落进海水里。无数的龙的躯体和无数的妖物便是这样将东海的海面搅成一锅滚水,他们的血混在一处,夜色里冰蓝色的海水都像要被染成绛红色,只因为所有的龙都在为他们的龙王辟出一条通路,直通天上。

敖丙嘶吼一声,恨不得也马上化成龙形,追上自己的父亲。可他却做不到。

是孩儿不孝……!敖丙双拳砸在沙中,赤红着眼便运转起周身的灵力。

他今日便是烧了自己这元神,也定要追上父王而去,如若不然,他怎么能,怎么能看着自己的族人们在面前的这海里流血、挣扎?

“住手!”

一道声音追上了他。那一团火球似的发着光和热的元神直朝他撞过来,是哪吒。

他也撞开了宝莲结界,以比之天劫咒一战更加霸道的凌厉架势,见着敖丙姿态便扑上来,一把封住了敖丙的动作。

灵珠与魔丸本就相生相吸,元神贴着元神,魂魄贴着魂魄,贴合得都像要相融在一起。魔丸带着烧灼的温度,烫得就像岩浆,他的浑身都着了火,没了乾坤圈的限制,禁制便随着体内的气息一道暴涨,连模样跟着改变了,自己都不知道。

他现在满眼里,都只有敖丙这一个人。

“你做什么傻事!”哪吒瞪大双眼,刚压实敖丙的胳膊,就气急败坏地冲他吼道,“师父说过,元神虚弱,出了宝莲,别说去冲天界,就是这海里随便蹦出来的一只妖怪,都能要了你的性命!我知道那是你爹!可是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他要去天界,我们还有机会,还有时间!你先找个肉身,保住了命不好?你急什么!又有什么用!好容易才度了天劫,你不想活了!”

“你让开!”叫他锁住动作的敖丙同样吼道。那是他第一次在哪吒面前失了教养,态度强硬到像是要与人恩断义绝,“那是我的父王,我的亲族,你又懂什么!”

又来了。为什么偏偏又是这句话。

哪吒的眼皮一跳,忽然由内而外翻涌出一股无边烦躁。

“老子就是不懂,那又怎么样!”

道理讲不通,他便懒得讲了,混天绫火尖枪俱听他的传唤破空而来,直入浅海掀起一股烈焰交杂的惊涛骇浪。

他知敖丙固执,这人不听劝,那他便抖狠罢!

敖丙一颤,眼见着那两样法宝受着哪吒的操纵,将海面生生劈开一道深沟,从中逃逸而出的妖物直面的第一样东西便是足以将坚冰都烧成灰烬的火。

海里的一切都在烧,焦火的味道混合着血的气味乘着咸风扑进口鼻,敖丙呆呆看着这炼狱一般的场景,竟是呆住了。

“还打吗!”哪吒又吼他一句。

敖丙已经垂下了头。

他知道,自己大概是打不过眼前这个人的。无论肉身存在与否,这颗魔丸仿佛都包含有无尽的气力,轻易就能将这天与地一并点燃。

自己与他不同,生来就不是天命之人,不过是件窃取了他人好运的仿品,便是想要以命换命,都做不到那般轰烈。他明白的,可那毕竟是他的命啊。

“那是我的族人,我不能放着他们不管。”敖丙紧闭双眼,厮磨着牙齿,将前额抵在海边铺满着的粗粝的砂上那样说,“我命该如此,那便是我出生、存在的理由,我想认。”

“你放屁!”哪吒毫不客气骂他,“多么大的事!不就是要冲上天去反了那天吗!要做就做,认什么狗屁命!”

“那你放开我!”敖丙几经煎熬才甘愿放下的觉悟,到了哪吒的口里,倒成了无足轻重的小事,叫他听了以后,也忽然升腾起一股无名火来,原本已被完全压制的情势也多了变化,眼看着便又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

“我叫你放开!”

“不放!”

“放开!”

“我就不放!”

哪吒一脸霸凌之相,居然当着面蛮不讲理起来。他凌厉的眼神落在敖丙脸上,与那对同样倔强的眼神相撞,眉心忽而一抖,泄出几分慌张来。

“我放了你就要去拼命,白死不成!”

敖丙呼吸一收,听见哪吒那句话,眼中的怒气消了大半——原来他这是在担心。可又有什么必要呢。

“我是妖族,终是要连累你的。你现在放开我,他日若是命里注定我们要在战场上敌对,你也还是我朋友。”

“我去你的!”哪吒两眼一蹬,周身包裹的火焰瞬时之间燃得更盛了,“小爷我本事大得很,不怕你连累!手臂我都有六条!不就是命吗,多么大的东西,大不了我连你的一并扛在身上!你要上那天庭,我和你一起上!你要去讨公道,我和你一起讨!你不稀罕我的帮忙,我也要帮!我想做什么便就做了!我倒看看,谁能奈我何!”

“你……”

敖丙惊然地望着他。眼瞳中渐渐积聚的全是这人烧灼的倒影,亮得逼人,都叫人想移开视线,哪吒却不许他移。

“你听到了没有!”他质问一声,当真幻化出六条手臂,紧紧压实了敖丙的元神,封住他的口鼻,锁住他的目光,叫他一点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盯着自己这幅不由分说的嘴脸,“我说和你一起扛!”

敖丙安静了一刻,终于是不挣扎了。

半晌过后,在天与地那连绵不断的震荡当中,他轻轻晃了晃脑袋,示意哪吒稍微放松些,然后,便轻轻答他一句:“我听到了。”

哪吒松了那六条手臂,却仍不起身,还似很不放心一般,追问一句,“那你答应了?”

“我……”敖丙欲言又止,却忽然听闻身后拍起一道惊天风浪,海啸当中,冲出个从没见过的体型巨大的怪物,火尖枪的火焰烧它不死,混天绫的捆绑缚它不住,眼见着那怪物越过几道伤重沉入海中的龙,拍岸走来。

“糟……!”哪吒大喊一声。他与敖丙,此刻不过是极为脆弱的元神,使唤法宝尚且都不能发挥全力,这般暴露在妖物之前,如何抵挡?

他当下便念出口诀,只紧急唤回那风火轮,载着自己与敖丙赶紧躲避,却不想身下人已趁自己分神,一把挣脱而出,灵力发动,张开成一张密闭的网缠绕在自己周围,下一秒,敖丙便扑到了他的身上,那样的架势,便是要帮他抵挡。

哪吒慌了,他半张着口,半句没说完的不知是发火还是骂人的话卡在喉头。他只来得及发出那一个短促的音节,下一刻,便有一副展开的图画突然出现在身侧,如幻化的神通那般将两个元神瞬间吸入了画中。

太乙真人飞身落地,振袖收起那副花卷藏于怀中,再抬头时目光已有凛然威仪。

“妖怪,休得放肆!”

而那山河社稷图中,天旋地转,日月倒置,待到两人双双掉转时空撞到坚实地面之时,已是鸟语花香,全然另一幅光景了。

敖丙压着哪吒,哪吒收了身形,叫敖丙那身宽袍广袖的白衣盖着,背后是柔软如茵的绿草,眼前是那人近在咫尺的口鼻。一双唇,那么贴近,眼瞳中除了彼此,再无法印下一物,哪吒瞪眼盯着那方寸之间,注意到敖丙一股散乱开来的发丝也同样骚着他的脸,柔柔滑滑,淡蓝色的,滑进颈窝里,叫鼻息一吹,飘起来,又落下。

四周再听不见任何的海啸龙吟,终于安静得只能听见波动不平的心跳声。

他收起了脸上的表情和表情里所有的情绪,再问了一次:

“你答应我了没有?”

敖丙的眼睫颤了两次,终于认命似的合上。

“我答应你。”他回答。

“一言为定。”哪吒推了推他,一拳敲在他的胸膛上。

敖丙闭着眼,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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