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慨无用

【17 清醒梦境与仙境】

刘子光醒来的时候时樾不在，守着他的人是何瀚。对方坐在床头位置，望着他一脸忧色，眉心间是又痛又软的责备，那神情刘子光见过，在江北的时候，何慕当着他的面嚷嚷着要自己带人进安宁别墅的时候，何瀚就是那么看 自己的亲弟弟的。他想自己大概的确让这位好哥哥担心了。

“你真胡来，”何瀚帮他摁完护士铃，就握着他的手说，“边警派去的人要是到得再晚一点，你可怎么办？你知道自己缺氧性休克了吗？他们电击了你三次，你差一点没挺过来。”

刘子光虚弱又无力，他说不出话，只在何瀚握住他的手心里摩挲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

还好有他在。

何氏集团的人离开酒庄的那天何瀚没有走。他的车随导游开出了树林，又从山丘的另一边绕了回来。由于边警已经推断别墅周遭环境电波静默，刘子光在进去之前，就与他商量好，以别墅的西南面为信号点，夜幕降临以后通过光点与外界进行联络。何瀚派人驻守了那里，望远镜的方向正对着刘子光所说的地方。

他们约定过，一旦确认时樾的人身安全，以及确保情报获取的信息完整后，便通过这种方式传达讯号，边警便可适时赶来驰援。只是何瀚没想到，他的人在半山腰的林中驻守了三天，没有等到刘子光的光点，却等到了照亮半边山头的安宁别墅燃烧的火光。

大火迅速蔓延，吞噬了整层楼近乎一半的房间，安宁搜集的资料被销毁得一干二净，而出于事态紧急，常剑雄也临时致电上级，直接申请到一架直升机。

何瀚坐在边警的指挥司令部内，靠无线电通信旁听了整次行动，即便他本人没有亲自参与，现在也不免想来后怕，觉得刘子光实在是太胡来了。

“你就这么把密码本也给烧掉了，有没有想过后果？”

刘子光不能回答，他伸手戳了戳何瀚的上衣口袋，借何瀚的手拿出他的手机，十分缓慢而吃力地在触摸屏上手写下想说的话。

“安宁不知道时樾已经记下密码本的内容，一旦资料损毁了，我就是最后一个见过他的人，她不会那么快要我的命，也就可以帮忙多争取到一些时间。”

“可就算有时樾，加密信息无法破译的话整次行动也会跟着失败，你就不怕受到处分吗？”

刘子光笑了笑。

“我怕啊。”他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可我一看见那本密码本，就知道上面的信息其实代表着一串坐标。”

“你怎么知道的？”何瀚脱口而出。

“我想起来的。”刘子光写下字回答，“那本密码本曾经是我与黄振武警官传讯使用的。上面有一半的内容，都是我亲手写的。”

“你？？”何瀚惊呼出声。他的手机掉落在病床上，身后，病房的门像要被拆毁似的给人撞开，满身泥泞狼狈的时樾倚在门上，喘着气走进来，他一靠近床边，就一把将刘子光抓起来狠抱在怀里，像干涸了太久的沙漠渴求雨水，搁浅了太久的鱼急需空气。

“是你，八年前参与增援的人是你，半年前拦截下情报的人也是你！”他埋首在刘子光的胸前，几乎将他与自己嵌在一起融为一体那样说。

“是的，是我。”刘子光回答。他知道时樾在说什么，因为他全想起来了。

八年前父亲出事，他离开江北前往M国讨生计，在酒吧打工时认识了身份是酒吧老板的卧底警察黄振武。黄振武观察他几个月后认为他心性善良，向他发出邀请，希望他加入M国境内的线人计划，为缉毒边警搜集和传递黑市情报。

第一次的时候刘子光拒绝了。那时他身体羸弱，胆小怕事，父亲又刚刚去世，心里不免排斥线人那种必须时刻面临高危倾轧的身份。但黄振武把他带进了线人计划的情报密室，在那里，他为刘子光介绍了线人计划中活跃在不同地区，不同任务阶段，但均与刘子光年龄相仿的其他年轻人。刘子光通过墙壁上的照片和档案知晓他们的故事，然后，他就认识了时俊青。

他并不知道时俊青就是丁隐，只知道他也和自己一样，出身在江北，是一名受过空军预备役训练的军人。照片里的男孩站在蓝天背景下，脚下一片绿草如茵，他对着镜头，笑得一脸阳光灿烂，看一眼就让人生出几分平白的高兴。黄振武指着时俊青对他说，那也是一个同他一样的青年，在命运苛待他的时候，他没有选择沉沦，而是勇敢站出来，连过往的身份也不惜抛弃。现在他不叫时俊青，而叫时樾，时樾就潜伏在斗争漩涡的最中心，潜伏在敌人的身边，为世间的公理正义而战斗。现实里还有许许多多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为了向他们及时伸出援手，也为了保障这些勇敢者的安全，他们需要刘子光的协助。

刘子光同意了。

那之后的八年里，他一直卧底在M国毒品天使的生产基地，他学会了开枪，学会了战地里最实用的近身肉搏格斗技，学会了在枪林弹雨里逃命。他中过枪子，挨过刀伤，腹部被纹上贩毒组织专用的纹身，那具躯壳落下无数的伤痕，每一天都变得更加不像是他自己的，可刘子光却觉得那样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比之前更有意义。

半年前，线人计划的卧底档案情报泄露，黄振武临时安排船只派刘子光前往公海拦截，刘子光驾驶着一艘小型游艇与叛逃船只相撞，人也落入公海，档案显示失踪至今。等到再被搭救起时，他已经流落回江北老家，也失去了这之间整整八年的记忆。

不过现在他找回来了，他和时樾，都把彼此生命里失去的部分给找回来了。

时樾从没像现在那样感恩命运。拿到刘子光提供的坐标之后，他被常剑雄以强行绑架的方式绑上了参与任务行动的军车。根据坐标，他们找到黄振武留下的证据，将安宁跨国毒品贸易的贸易线一网打尽。那次收网，他们是并肩一道去的，但时樾差一点就在车上杀了常剑雄。

他被强行带离，不知刘子光的安危，不能陪在他的身边，甚至没能多看他 一眼。要不是常剑雄一边死命把他摁进汽车座椅里一边吼他说“行动好容易上级批准了，将功折罪你还想不想要了！”，时樾可能真的会打死他。

八年前时樾因为父亲的事而被开除出蓝天利刃的时候常剑雄没能为他做什么，八年后，他替时樾争取，任务圆满完成，时俊青恢复身份，可以重新获得空军报考资格并予以破格录用。准备拿去编队里签字的文件都已经送走三个小时了。

但是时樾仍然错过了刘子光醒来的时刻。

他想他应该陪在那个人身边的，他想命运多么会作弄人，竟然让一个他早以为已经把自己抛弃的人，在半年前救过他一次，半年后，又救了他一次。

但又何止那些。刘子光拯救了他，他拯救了时俊青这个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数次，就像亲手拽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狱的大门边拉回来。现在他们相拥在一起，时樾觉得人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分了。

春天山花烂漫的气息又涌了进来。刘子光捧住时樾的脑袋，给了他一个至深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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