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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才刚一到沛县,便死了个人。在被守城的卫兵小心翼翼往县衙里押送的路上,追命至少想办法弄清楚了几件关键的事:
首先,最重要的,铁手已经不在沛县了。他昨夜就整顿好所有京城带来的人马,连夜里走了。
另外,铁手并不是独自离开的,他会那么着急以至于强令衙门开了城门,是因为等着接头的时候等来了自己的四师弟冷血。
忽然出现的冷血,谁也看不出破绽的冷血,带着不知道怎么的就伤重得只剩一口气的追命来寻他。故而铁二捕头二话也没说的,就带着他们一块尽速往神侯府赶去。
“那冷捕头过来,使的什么功夫你们能看出来么?”
被问到的衙差奇怪地看追命一眼,想答话的一瞬又十分的犹豫。
这人,不是自称是四大名捕的追命的么,而后边正给车拉着的那不知道是生是死的人,不就是他的师弟冷血吗?他——他怎么还要问我呢?
“当、当然使的是剑呀,”他迟疑着回答,“夜里头天黑,一开始铁二爷没看清楚,以为是歹人来袭,摸黑和冷四爷交手了两招,使的的确就是剑的。他们一交手,铁二爷就认出人来了。”
二哥竟没看出来?听了这话倒换成是追命惊讶了。
冷血的剑法向来独树一帜,二哥与他交了手却没看出破绽来,莫非是那假冷血,连冷血的剑法也能学会?不管原因为何,二哥若认定那便是冷血,“冷血”带来的“追命”自然也就是真的追命。重伤之下,内家功夫切脉也切不出,蒙混过去了也未可知。
人已由着二哥带着回了京,追命心下大叹,这下可麻烦了。
但仍是他眼下的麻烦要更大些——七八双眼睛在前,看见城门口一个人倒地死了,门外头除了他和冷血,只有旷野荒烟,杀人的人不是他们,还是哪个?
好在有一样东西追命却是自始至终带在身侧不曾丢掉的——平乱玦。
沛县的guan老爷还是认识那什物的。可就因为认识,脸上狐疑的表情才散不去。
他分明记着,昨天铁手也曾对他出示过那东西,那是身份的象征,是京城里头,他所攀不上的权力中心的身份象征。捕快说来虽连个官也算不上,见着这御赐之物,却是不敢得罪的。可两个同样手持平乱玦的人,说的话却完全不一样:
一个说,自己的师弟遭歹人暗算,受了伤,要立刻出城。
另一个说,自己才是受了假扮之人的陷害,本来已死了的那人并非他们杀的。
他该信哪边?
这天下最难做的事怕不就是做出选择。他混迹官场,虽不算个角色,却早已深谙哪边都不得罪才最好的道理。既然不晓得到底该信哪边,索性就把责任全推出去,既然当今天下手持这平乱玦的有四个人,他不如找人送封信去京城,叫他们神侯府的人自己来解决神侯府的问题。
到时候,是把人提回京城,还是就地正法,皆与他不相干。
因此他特地差人为堂下跪着的追命拆了锁链镣铐,叫人拿来纸笔,让他自个儿写信。
追命瞧了那纸张一会儿。
“太危险了,”他摇头,“京城和京畿到处都藏着耳目,衙门的信差还没出城几步远就会送命。”
说完了,自己都觉着这话听上去忒像推诿之词,又低着头笑了起来,
“不成。县上有没有每月固定来收粮草的官兵?”
“月中会来一次。”有人回答他。
“那便让信差混在里面一起走,回京后即刻差人保护他前往神侯府,直接去找世叔。”
他人虽跪着,眼神却发亮,透露出不动如山的信念,看了叫人实在难以拒绝。
看着他的人点了点头。
只是,这信虽要延迟几日才送出,狱却要照下的。他们好歹是最大的疑犯,众目睽睽下“行凶”,决计不能叫人看着疑犯走进他的衙门又整好地走出去,岂不是给人落下话柄?
因此,信一写完,该上的铐子还是又给上上去了。
追命也不反抗,尽管不过几条精钢做的锁链,他脚下轻轻一挣就能给扯断了,他却不愿意为难这本是在尽忠职守的公差。他同意在京城的回信或者人到沛县之前都给收押在牢里好好待着,却唯独提了个要县衙为冷血请大夫来治病的要求。
冷血是他的师弟,是诸葛神侯的第四个弟子,衙首权衡一道过后,同意了他这个要求。
起初的三天,每天都有数名本县的大夫下到监里去给冷血诊治,追命懂些医理,一直都是在旁看着的。说起冷血,虽然人一直昏着,脉象却平稳,换了几名医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一会说是中了头风,一会又说是受了惊吓,一会又有说是气虚血亏所致,汤药灌下去了不少,最后还是告诉追命说这情形,只能多休息。
追命隔着牢门一一谢过那些大夫,等送走了他们,便等着牢头帮忙煎药,药一送来,他就扶着冷血慢慢喂他喝下。如此这般地过了三天。
冷血完全有自己的意识是在第四天的早上,刚一睁眼就对上正打算喂水给他喝的追命的眼睛,冷血的呼吸走岔了一下。
追命的眼里全是温情惊喜,藏也藏不住,当然他也不曾真的费心要去掩饰,他放下水碗,望着冷血的眼就问他“还好吗”。
冷血点了点头。心下的激切是不输于追命的,但他昏过去太久,仍不能好好地说话,再者,他才刚准备对追命笑一下,人一坐起来,下意识地想要运气探一探周身的情况,才想起自己早已没了功力,如今四肢百骸,早就什么也不剩下,只与寻常稍微健壮些的人无异。
想到这里,他本已经亮起光来的眼神又忽然暗淡下去。
追命却像是根本没看到这些,他伸手探冷血的额头,又细细切他的脉,直到真的确认身体已无大碍以后才站起来,去够铁门边的一条铰链。那是他和外头看守联络的方式,冷血今日本来还有一碗药在炉子上熬着,他想叫他们过来,好让冷血尽快喝下去。
冷血浑身瘫软着,半靠着又冷又隔人的墙壁,发现追命走路的步子似乎不如原来平稳,紧接着,便有一只寒天里冒着热气的碗被隔着铁门送了进来。
碗被送到嘴边,肩膀却被追命给按住,不让他起来。
“喝药,睡觉。”
他说得简洁,冷血的嘴唇动了两下,他人刚刚转醒,追命一开口,他才发现原来心里还有很多的问题想问,却被追命这样一句话死死堵了回去。这一堵,心里的惊疑反而更甚。
“喝药。睡觉。”
谁知追命又强调了一次。
他是看着冷血的,冷血自己看不见,他却瞧得一清二楚,青年刚醒,却仍是极倦,双眼中满布的都是血丝,活动也费劲,接过碗去,捧碗的手都拿不住碗沿。
“一会儿只管闭上眼睡。等你醒了,我把所有的情况说给你听。”追命的声音放得比方才更柔和了些,他掌着冷血的手,帮他灌了那碗药下去,又看着小师弟老老实实点头,人盖着一床杯子往角落里一缩,半坐着就睡过去。
他直守了一会,见着冷血的呼吸都平稳了才复又起来。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他们收押的牢房不大,但他还是比平日里多走了几步。
一是因为放松:人在从持续的紧张状态下忽而松下一口气来的时候相当容易转换过度,一放松下来,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关心宽慰的话说不出几句,冷血睁开眼的时候他甚至都忘了要对他笑一笑,直到这会才记挂起来。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因为伤口在疼。
县衙里派来的大夫多被追命打发去瞧冷血的状况,中间有人来为他清洗伤口,包扎过一次,又换过一次药,但都做得粗糙,血是止住了,愈合的却不太好,入冬以后夜里越来越寒凉,有时牵着他的肋骨腋下连着一片隐隐的疼。
他在干草上一屁股坐下,背对着冷血睡着的方向,又仔细听了一阵背后的动静,确认冷血是真的休息了,才慢吞吞从干草下边的布包袱里取出换药用的瓶瓶罐罐,又将衣襟扯开,褪下右边的一侧袖子,露出最下边的绷带。
那伤口实际不算太深,只是刺进去的时候角度诡谲了点,又在皮肉里割了一道,沿着右侧肋骨留下一条镰刀形的血口,追命抬胳膊动手总要牵扯,自己包扎时也总一个不小心扯开一部分,十分不方便。
他默默叹了口气,开始给伤口上药。前侧的药是最好上的,最难的是镰刀靠近背部的地方,右手给顶住了,抬不了那么高,左手反转过去能够得着,背后却没长着眼睛,他自己靠摸的乱戳乱弄,总会不小心戳到刚愈合的新肉,把自己戳得一个龇牙咧嘴。
这时候该有酒喝,追命走神的时候想,含一口在嘴里,往块布上那么一喷,整个儿盖上去,伤口定是疼得麻木了,随便他怎么笨手笨脚戳也不成问题。
想到酒的滋味,他即便处境再狼狈,竟然也能泛上一抹笑意,那抹笑意极浅淡,融在铁窗口投映进来的清寒的天光里,淡得像是要化开。
后背就在这片寒意里冷不防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给碰上了。
追命嘴角一僵,整个人坐直了一抖,竖起的脖子便碰到了冷血的肩膀。
冷血的身子也是温暖的,这么近贴着追命的背部,能感觉到他鼻子里喷出的鼻息,一个人终于从昏睡中醒来,好好的活着的时候,身体就是这样暖的。
“不是让你先睡觉。”追命话他,捏着伤药瓶子的右手也被冷血握住。
他的伤包扎到一半,裸露在风里的那部分,一冰一热的弄得眼看着要结痂的地方痒得慌。他动了两下,试图摆脱冷血,自己做完剩下的工作,绷带却被冷血接了过去。
“师哥,我给你包。”
“唉,不用。”
追命本想拒绝,刚一使上劲,就发现冷血的身子被他推得一歪。追命愣住,始意识到冷血现下是个功力全无的人,即便他的上盘功夫远不如铁手,却轻而易举就能将冷血推开。
曾几何时那是一双挥剑的手,他也曾有想推开他,却推他不动的时刻。
追命不知怎么了,动作戛然止住,鼻子却陡然一酸。
冷血倒是丝毫也不介意,看着追命不再动手推他了,也就不声不响地将绷带伤药都取过来,撩开追命的衣服,接着他刚才的地方开始搽药。
他是跪在追命身后的,追命没法看着他,而他看着那些自己的剑所留下的伤口。自己使的剑,仅凭伤口的形状也能推断出剑刃在其间割过的角度,冷血自己就是常受伤的,他对敌起来不要命,大大小小的伤全都经受过,因而一看见伤口,他就能知道哪儿会疼。
他低下头,将前额抵在追命的颈椎上。
“师哥……”他刚想说话。
“你住嘴。”追命却打断了他,“不是你的事,别往身上揽。”
追命仰起头,能感觉到抵着他的冷血安静地点了两下脑袋,继而是两条手臂,顺着两侧肋骨环抱了过来,紧紧地贴着,抱得追命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作才好。
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冷血的整面脸颊都贴在追命背上。
他的脸上有一种苦,那张脸仿佛生来就带有某种魔力,笑起来的时候,顷刻变成个孩子,苦起来的时候倒也像个孩子,像是中元节的灯会上在人群里走丢了,又好容易找回大人熟悉的手掌心,看见了,会忽然生出些冲动想塞给他一块糖吃。
但冷血的脸苦归苦,最终却没有哭。他静静抱着追命,拉紧包好的绷带,两手环着在追命的前胸打好一个结。
追命拍了拍他的手。
“叫人看见了,不好。”
他尽力压低声音说了。虽然这几日,直盯着他们看守的人很少,但他也担忧万一此刻这亲密得不正常的姿态给什么人看去了,再传出去,冷血的名声不保。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的。他又再拍了一下。
背后传来人的脚步声,追命一凛,整个人紧张得一拧腰,扭头就对上冷血刚刚平复下来的一张脸。
“你们两兄弟感情真好。”
站在牢房门口的一个人在说话,说话的时候还在笑,追命的表情有些僵硬,而冷血扶着他站起来。
来看他们的是个女子,普通农妇装扮,头上包着一块头巾用来挡风,下了牢里来,揭去了外披,才发现原来一只手上还拎了个食盒。
“上头人手不够,他们忙不过来,我是给叫来送饭的。”那女子笑着对他们说。
她说她叫孙二娘,自家的男人是个叫许厚的差吏,便是这儿的牢头。
“许大哥呢,怎么不见他?”追命见她笑得和煦,声音也放轻了同她说话——他和冷血是杀人的疑犯,他怕说话太唐突,吓着这位嫂子。
谁知孙二娘反倒摇头笑了。
“在上头和其他人一道吃着呢,是他特意交代下来,让他们没事不要下来打搅你俩的,这会儿吃饭喝酒自然没有他的份。”
追命一听到有酒,似乎都有了一些精神头,他拖着冷血一道在铁门边坐下,看着孙二娘将二层食盒里的小菜一样样码放出来,又从桌子底下搬出个小炉子来,予他温酒,连喝酒的杯子都特地备了两只。他这才想到,何以这几天来,没有什么特殊事情,下头一般都无什么人看守了,原是有人特意在关照。
“这许大哥……是什么人?我可是认识?”追命试探着问。想来许厚和二娘这般照顾自己,万一是故人,他日非得再登门道谢一趟不可。
他一问,孙二娘笑得就更欢了。
“他个没出息的,崔捕头哪会认识?”她爽朗地回答,“只是赶巧,去年铁二爷来沛县办过一桩案子,他呀,跟屁虫似的,跟着人家跑了两天,回来就把人挂在嘴上夸奖,直夸到过年。”
她这样答了,本有些发愣的追命冷血互望一眼,竟都有些止不住的笑意在脸上。
“四大名捕的名声,他素来是很仰慕的,这次听说衙门里来了铁二爷的三师弟、四师弟,紧张得半夜里不睡觉,起得比院子里的鸡还早,每天千叮咛万嘱咐的,让这儿的人不能亏待你们两个,又专门来劳驾我,让给你们送饭吃。”
“嫂子费神了。”追命回答。
“做饭费什么事呀,反正天天都得做。”那孙二娘倒也爽快,一把抹开碗碟,连同筷子给追命递进去,趁这个空挡还专门凑近,声音忽然一压,朝接碗的追命冷血一挤眼睛,
“衙门里还有人盯着呢,不敢太张扬,但你们往下吃,我可都藏好了。”
两人被她说得又是一愣,低头看碗碟里的菜,多是些清淡素菜,素菜清爽,蒜香气喷出来,确实比一般犯人吃的要稍好些,不想拿筷子再往底下一翻,嗬,碗底竟然还铺着一层肉丝,油亮亮的,和切得好看的红椒丝细细拌在一起,虽只是寻常家常菜,他们两个伤员在这捱了几天,一闻见也是直咽口水。
再看孙二娘,似乎也是笑得相当得意。
她笑得也好看,本该是个年纪不小的妇人了,谁知一笑,脸上竟然如同春光洋溢,恍惚间人都年轻了好几岁,像个年方二八的少女。
她笑的时候眼睛是望着冷血的。老老实实待在追命身边,接了筷子碗就吃,吃饭吃得香喷喷的冷血。
不知道为什么,她一见着冷血就觉得他可爱,看着看着,更觉得心里头要化了似的,嘴角的笑也没了,也不说话了,就盯着冷血的脸。
忽然叹出一口气来。
冷血听到了这声叹气,从碗里抬起头来。孙二娘见他不吃饭了,眼睛一转,又朝他打个手势。
“你把手伸出来。”她说。
冷血看看追命,追命朝他笑笑,他于是放下碗,伸出去一只手。掌心里忽然多了什么东西,硬硬的,黏黏的,冷血收回手来一看,竟是两颗花生糖。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从陌生人手里接过来两块糖,人都有些傻了,可糖拿在手里,也没处放,放进衣兜里,怕沾了灰脏了,总不能放在地上,他想了一想,将糖扔进嘴里,吃了。
“哎呀,吃完了饭才要吃糖的,傻小子。”
孙二娘又笑了,她笑了两声又叹,捂着一边的脸颊蹲着,然后又从炉子上取下温好的酒倒给追命。
追命赶忙用双手接着杯子。孙二娘的目光与他的在空中交汇了一下。
“你俩感情真好,”她又无心地说了一遍,说的时候眼睛里有光在一闪一闪,
“我本也该有个弟弟的。如果不是出生那年给狼叼走了,如今也该和傻小子一样大了。”
她说的傻小子是冷血。
“你真像我弟弟。”
奇怪了,她分明从未曾见过那早早夭折在荒野中的弟弟,却不知为何偏想这样说。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