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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血是个捕快,他的一身武艺尤以剑术最为出众,轻功却不怎么排得上号。因此,打城下飞驰而出的时候,他骑着一匹六扇门的马。
那是一匹好马,夜里来突然出了乱子,火光冲天的,就这样被当值的捕快急匆匆从马厩里给拽出来赶着上路,竟也没受到丝毫惊吓。冷血伏低,脸颊几乎要碰着狂风中不断扬起的马鬃,他对动物一向有感情,此刻更希望能同座下的良驹心意相通。
快些吧,再快些吧,他甚至都想要发出这样的请求,全因他正拼了命地要去追一个人。他追的人通常都是负责追别人的人,那人跑起来比风都还要畅快轻盈,因而也有个不太中听的外号,叫做追命。
就算在风驰电掣中,冷血也能清楚地记得,对他下令说即刻出城去追时,无情脸上的表情。
他已经许久不见大师兄慌过,太久了,久得就好像一辈子。
他本以为无情永远都不会失去阵脚,但是他慌了,而冷血呢,他连想要去慌的时间都没有。
被拿住的那假扮追命的犯人被押到小楼后即刻就招了,没有讨饶,也没有设法想要拖延什么,反而还相当得意:
“其实主人早知道铁手伏在京畿,我?我不过是枚弃子。你们猜追命和铁手,究竟谁扮起来比较难?还有三爷,他想不想得到?看不看得出来?”
定能看得出来,冷血坚信,但需要时间,千钧一发够不够?可生死一瞬间,往往一瞬之差,就是死局。
他们没有料到竟然连铁手的行踪也早已暴露了,原本以为的将计就计,居然只是将追命往一个早已造好的局中推去,前往应敌处,去和早就被调包的假铁手会合。不管这群人此前千般作为究竟是想得到什么,都改变不了追命早已先所有人一步孤身赴约的事实。
冷血想要猛揍自己,来平复狂乱的心跳。
心跳不能太快,否则出剑的手会颤抖。可他整个人已经连身心都跟着一块颤抖了。
他看见了,远处地平线上的一抹影子。天色,是接近乌青的绛紫色,浑然一片暗沉沉。他的喊声划破平原。
“三师兄!”
追命猛然间回头,他惊得睁大眼睛,没有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冷血。小师弟的脸上简直挂着非人的表情,还不待他多说什么,冷血便已经双腿打马腹上一蹬,拔剑出鞘,破空而来。
冷血已是目眦欲裂了,他宁可自己从未看见那样一副场景,与二师兄看上去别无二致的人正缓步向前逼近,而他的再前面,是已经只能勉强支起身体的追命,看不出到底是受了什么伤,整半边身子,几乎都在血里。
他实在无法承受住那画面,愤怒顷刻之间就燎原,由头到脚吞噬了全身,那是野火,炽烈而危险,但他无法原谅竟有人利用他们师兄弟四人的关系,让这梦魇一般的画面呈现在世间。
二师兄是绝对不会对追命下手的,所以那也绝对,不是铁手。
冷血抢攻上来的一瞬,最吃惊的人是追命。他立刻改变身法于半空中踢出一脚,脚踝正格在冷血握剑柄的手上,挡住了那剑,不料冷血立刻翻手,变幻个方向又再出剑,他的动作太快,出剑太狠,激得追命也忍不住喊道:
“你做什么!”
“抓你归案!”冷血亦喊说。
“你疯了!”追命闻言大惊,一面不住出腿后撤,一面试图去寻冷血脸上表情,“你不认识我了!”
“休想骗我,”谁知冷血竟只冷笑一声,“我知道你是假的!”
他只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不见减缓,反还越来越快。刺出的每一剑,都有要拼命的架势,极快、极利,甚至不受他自己的控制。追命就更无法控制了。
他能踢中冷血,但他的功夫辛苦修炼来,怎可能是往自己情同手足的师弟身上招呼的?不管眼前的冷血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他那些该发出去的腿脚,却是一下也发不出的。
而与此同时,冷血在心中更坚定了信念。他清楚铁手的功夫,天下人都清楚,双拳无敌铁游夏,二师兄的内力在四人之中向来最为精纯深厚,可眼前这人,不仅上盘完全没有铁手的路数,反是在用腿与他的剑拼杀。声音、相貌、说话行事做的了假,真功夫却做不了假。他们每一个人刻苦修行,名动天下的背后又各自吃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少委屈,外人如何摸到门第?
是以他更愤怒,仿佛觉得这样的假扮,就是对师兄们莫大的侮辱。
他定不能轻饶了他们!
正想着,他的手臂忽然叫人一拧,冷血眼角余光一闪,对手已跳到了他的身后,他立时屏息,反身又刺一剑,对方未挡,只是提气,足尖在剑尖上一点,堪堪想要躲避,冷血早已料到这招,双足亦点地发力,整个人纵身往上,剑尖翻出一朵闪着刃光的剑花,又斜刺了出去。
那样半空中的一剑,本是极难躲开的,却不想空中那人依然强扭身子,利用双足往虚空中出脚的力道硬生偏转开几寸,是以冷血的剑锋并未刺中,却隔着衣服沿着右侧肋骨划出一条。伤口不深,却见了血,更由于两人皆扭身过招的缘故,剑刃也跟着在伤口中转了弯,切出一道回形。
痛的感觉霎时传来,但追命只喘出一口气就立即强自冷静,看准时机往冷血手腕再出一脚,终于将那嵌进肌肉的剑给连着握剑的手一道拔了出来。点点血色的飞沫溅在空中,染红了追命自己的布鞋。
他落地下来,忽然又对稳住身形想要再次攻来的冷血叫到:
“老四!你着了道了!”
这声吼是携着内力发出的,直震冷血的心口,他的步伐停顿了一下,仿佛是惊讶于这声内力传音的功力,而那句“着了道”也让他闪念。他抬头再望向对面,眼前的人,分明就是铁手,刚刚出手偷袭伤了追命的铁手。但铁手眼中的关切和深情却又分外地突兀,在这荒郊夜幕里,亮得不可思议。
那是能装出来的吗?
可是真的铁手,是能使腿脚功夫的吗?
真的铁手当然是不使腿脚的,使腿脚功夫的,从头到尾都是追命。捂着侧身伤口的追命恍然间终于想出来了,冷血眼中那些毫不犹豫的决绝拼命,那绝不是普通迷魂药可以达到的效力。中迷魂药的人,虽能看见幻象,双目却痴呆木然,冷血不同,他依然是他,在他用剑攻来的时刻,所出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冷血本人自己所出的。追命只是不知道他所看见的是什么,他也不能知道,可就算这样,他也不能伤了冷血,只能抓住那一瞬之间冷血的犹豫,抢身出腿。
偷袭不是追命的作风,也绝不是他所做得出的。即便是万不得已之下,他踢向冷血的腿也卸下了将近一半的功力。只希望能震飞那剑,只希望能平安带着冷血回去。
但冷血的反应更快,每每处于一种瞬息万变的微妙氛围之下时,他身上一半狼的本能会赋予他一种强过所有人类的直觉,那是一种可怖的直觉,在你意识到自己正在出剑之前,求生的本能就已经牵引着你,以冷血心中从不存在的诡异招式和刁钻角度,骤然出剑。
这一剑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剑法,一剑刺出,却将罩门最大的背心整个暴露在追命的攻势之下,方才踢出的那一脚,本是向着那柄剑的,眼看着就要落在冷血的背上,虽是卸去了一半的功力,可冷血全身劲力都埋在剑里,竟一丝一毫也没留下护着后心,这脚下去,不轻不重也是个内伤。
追命赶忙收腿。
他本已肋下受创,内力又乍然一收,整个人如当胸遭了一击,气血在经脉内一通乱窜,动作也慢了下来。
冷血那剑便在此时,撕裂衣帛,从左胸前刺入,又贯穿而出。
追命张口,未及说话便咳出一口血来。他回护及时,生死交接一刻避开了心脉和重要脏器,那剑虽将他扎个对穿,却好在只出些血,还给他留下些气力,一把便紧攥住冷血握剑手心。
“老四,回神!”
追命低吼一声,已是没有劲再多说。粘稠的血顺着他的前胸身侧染上手臂,又顺着手臂淌下手肘,糊了追命一手,也糊了冷血一手。红的,温热的,要了命的感觉忽然一下子逼进冷血的胸口。他仿佛觉得是自己要死了那样。
他眨了眨眼。正好有一片朝阳未升起的暗红色染上天边的绛紫。
有什么声音在他的脑子里说话,好像有人在说,做梦,做梦,他心想,莫非他做了一个梦,而梦就要醒了……
梦怕是真的醒了。再看清追命的冷血已经丢了“呼吸”这项能力,他先是看见自己的手,被覆盖在追命的手中,继而看见自己手中所握的剑,刺穿在追命的胸前。
冷血的手还没有颤,他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手了,他已经丢了自己的魂魄了。
他竟然出手伤了三师兄!
他多么希望那一剑是扎在自己身上!因为他才是那个该被扎的人!他想起来了,他昨夜里甚至根本没能完成自己分内的任务,昨夜里被他拿住的那假冒追命的人,他根本不曾带着回到六扇门!
冷血已然全部都记起来了!
他没有见到无情,犯人没有招供,无情也没有勒令他出城来追,也根本没有什么假铁手!一切不过是埋在脑中的幻象,那是一个梦,他们就管它叫做是“梦”,是的,这之前的捕快和芙蓉楼里的看客们,所中的全是和冷血所相同的招数!
冷血只记得,自己模糊遁入幻象中前隐约所能听到的话,那已解开穴道的假的追命,用追命的声音和追命的神情望着他说:
“我现在明白主人为何一定要优先除掉你了。”
他甚至还在冷血的胸前碾了两脚,
“你不仅是唯一一个这么快看穿我假扮身份的人,更重要的,你还是唯一一个能察觉到贯心虫的人。”
冷血意识明灭间喊说“定要捉拿你们一干人等归案”。
然而那假的追命却只是冷笑,他看着冷血,仿佛已经等待那一刻很久了。等他看够了,才轻轻启口,他说了一句“你做梦”,说得很轻,很柔,全无挑衅之意,倒像是首未唱完的摇篮曲。
那之后,冷血便真的开始做梦,沿途以来,他以为自己是真的接了无情的令出城来追,他以为自己是真的救下了性命攸关的师兄,他以为自己一直对敌的是贼人假扮的铁手。
脑子里一直有个意识在叫嚣着让他停下,可是那梦,却太深,太沉,扯着他不住地下坠,只余下愤怒的感觉,在一片无识之中分外的清晰。
冷血恨不得现下就有一把火能烧死自己,他一头密布的汗,脸色苍白如纸,却说不出话,刚一张嘴,便吐出一口血来,那血顺着嘴角下落,沾在身上、衣服上,落在地上,同追命的血融在一起,竟像是止也止不住那样。
追命慌了,他去摸冷血的脉,却发现冷血的手臂竟也一点力气也没有,连最简单的举臂都举不起来,整个人如同忽然失去了支架,仿佛随时都要崩塌零落,碎成齑粉。
冷血发觉自己竟然连说话的力气都不剩下。
那招数实在太厉害了。他知道自己已然着了道,但他决不能让师兄再着那招,便敛起此刻脑中仅剩的全部神识,费了全身力气,瘫倒在追命身上时咬紧牙关对他说了那半截话:
“师哥,小心虫子,我知道了……是……是虫子。”
说完虫子两个字,往下竟然再无声音。追命抱着冷血,心下大骇,一探他气息,才发现冷血丹田之中已是空空如也,他一身功力,竟然一点不剩地全部失去了。
追命仿佛觉得是自己被掏空了。一切都太快了,太快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冷血失去了武功?他的小师弟被废了武功?就为了那群人想拿来对付自己的手段?
是毒?早已经下好的毒?
追命抱着冷血,几乎想要对天狂啸,但残存的神智又支使他拔出断剑,缚在冷血腰间,又再深吸两口气,一个发力将冷血架在自己肩上扛起来,又扛着他飞身落上那匹冷血来时所骑的马。落下的时候追命没曾停稳,冷血的重量全部砸在身上,让流血的伤口扯裂得更加过分,但他什么也没管,只顾两腿一夹马肚子,策马朝铁手所在的沛县奔去。
沛县不远,尚且还有铁手在,他一定要找到二哥,兴许二哥还能有法子能助冷血!
追命这般想着,猛地摇头,想将脑子里不清不楚的神识全甩出去,那轮朝阳已在以极缓慢的速度从地平线以下爬升,追命催马,又催了一道马,直到眼前模糊只剩下一片暖金色的光辉,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与日出赛跑。
背后的冷血脑袋上下颠簸,开始还偶尔发出两声模糊不清的嘟囔,类似什么“师哥小心”之类的话,到了最后,竟什么动静也没有了。越接近沛县,追命的心就越是悬到嗓子眼,他无暇回头查看冷血的情况,只觉得心跳都像要被这初冬的霜寒所冰冻,双眼疼,伤口疼,浑身都在疼,而那磨人的疼终于在望见沛县一脚城墙的时候全数爆发。
追命几乎是打着滚滚下马来的。和他一起跌落下来的还有昏迷的冷血,冷血就仿佛一具没有生息的死肉,闷声摔在地上,追命扶他起来,一边摇晃他一边嘴里叫他,
“老四?老四?”
叫了几遍也没有反应,他的声色已开始打抖,
“冷血,冷凌弃!师兄叫你你听见没有!”
他很少叫冷血的名字,真的很少叫,那声冷凌弃过后,脖子断了一样垂着脑袋的冷血打了个哆嗦。
“我没事……”
然后是意识模糊的这句话。
万不可能是没事的,冷血说这话的时候都没看着追命,自己都不晓得是说给谁听,但还有意识在就好,追命控制住自己,又一把将冷血架在肩上,一步步走到城墙门底下,等到他们走到的时候,太阳都还没完全升起来。
城门口下,就只有那么一个守门的兵。
那卫兵看见冷血追命,竟像比冷血追命还要惊讶。
不对呀!他下意识将手按在剑上,心里却又叫开了。这两个浑身血污的人虽说狼狈,但他到底是能认出来的,那不就是四大名捕么!
非是这沛县消息多么灵通,当差的个个都见过四大名捕,而是他分明看得出,那朝他走过来的两个人,可不就是昨天半夜里,六扇门的铁二爷砸了城墙,发了脾气,十万火急运出城回京的两个吗!
只是昨夜里,躺在车板上奄奄一息给拉走的应该是追命,今早一看,倒好,掉了个个!看着像是快死了的反而变成了冷血!
这是怎么回事!天下还有这样的怪事!这才刚跟着铁二爷走了的两个伤号,走了还不到两个时辰吧,怎么就又自己回来了!
“我师弟受了重伤,劳驾开城门!”
追命一手扣住冷血,另一手于腰间匆匆摸出六扇门的官家腰牌,亮给那守门的兵看。
那兵一晃眼,是了,还真不是他认错,这真是那追命和冷血!
只是……他又犹豫了,且不说这实在太过怪异,就说这城门,没到时候,没有县太爷的命令,哪能是说开就开得的。昨夜里是那铁手二爷,实在为了救人,急得都亮了平乱玦了,县太爷才专门下令他们在半夜开门,这——这会又要去通报?
可是哪里有时间容得他通报?
架着冷血的追命已是逼不得已了,一脚踢出,鞋尖擦着城墙削过,厚土烧制的墙立即就缺下去一块,把守城人吓得不轻。
“开城门!”
姑奶奶!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是这样!昨夜里铁二爷为了出城,一拳在墙上砸出个坑,今天又来个追命三爷,一脚削下去一块,再不开门,他还有命活?
心里想着管他妈妈呢,守城的人也不再管什么县令不县令了,转身取了火把便朝城头的人打起了手势。
“开城门!”
他朗声喊道。
城门后窸窣了一阵,似有兵甲声逐渐靠近,随着轰隆一声响,那城门终于洞开出一条缝。
望着那条缝的追命,也今晨第一次松下一口气来。
尽管那样的放松只是片刻。
下令为他们开门的守城卫转了过来。然而他却只有头转了过来。
他的身子,不知何故的仍旧留在原地,项上的脑袋,却整整转了个半圆,被拧到脑后,而脖子上,忽然就多了那么一条细线。
仅仅只一条,缝衣针那么粗的,细细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分明的红线。
再然后,那颗转过来的脑袋,就沿着那条细线,慢慢的,慢慢的歪倒,皮肤、筋肉、骨骼,都整整齐齐地沿着那一条慢慢渗出血的线分离开来,最后变成一颗落在地上的脑袋。
没了脑袋的身体,便也那般散了架似的,直直倒了下去。
此时,城门已经全部打开了,约莫七八人左右身着盔甲的守城卫兵皆睁大着惊恐的双眼,望到了这一幕。他们方才好像听见争执,这会却已经全部都见到了,在那忽然就断了头的守城卫身后,立着的冷血和追命二人。
杀了人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