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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很快就在京城中不胫而走,好些人都在传,说那四大名捕的崔老三初六要上龙津桥西逛窑子,包好了姑娘,这银子都给了,三个呢!
可不是吗,听说年纪也老大不小的了,一直没讨上老婆,这官爷就是比老百姓会享受不是!
他不是还有三个师兄弟吗?就他一个人去?
嗨呀,您瞧无情公子,那能是去逛窑子的主吗?再说了,就瞅其他几位爷的样貌,多得是良家妇女排着队想过门呢!
也是……
众口铄金,所说不止一辞。开始还有小捕快气得跳脚,追命也只是一笑带过。
正式行动前,他去找过一回无情,一是交代应变的策略,另外还提了一个要求。只一个要求:不让冷血参与,对方已经找上过冷血一回,太危险。
“你的话,他听。”追命一面查看芙蓉楼所在的街道布局一面说给无情。
“那你呢?”
“我?我自会小心。”
他答得十分不经意,无情皱了眉,不着痕迹。
“虽说是冲着你来的,我却也是个捕快。”他说。
“大师兄是怕我不长本事,一个人对付不来?”
“我能拦得住四师弟是因为他敬重我,我可不想老用辈分来压人,何苦逼我做这种事。”
追命的脸上浮现出苦笑。
“放心吧大师兄,我一定平安回来。”
“不是为了我,或者冷血。”无情忽然纠正他说,“三师弟,你也是时候该好好想想自己的事了。”
最后无情安置了相应的人手于芙蓉楼外街巷内接应,一旦接到信号或有所异动,便突围冲入,配合追命应敌。那是他的底线,追命最终应许了。
从小楼里出来时追命还在想,难道是自己这阵实在让大师兄头疼了?无情评价别人的事,很少这么直白,不是说他漠不关心,而是师兄弟几个早也习惯了给彼此留下一点余地,不用他特地提醒,追命其实也是晓得的,自己这毛病,都好久了……
对别的都还在意些,到了自己这儿,莫说置之度外,好像生死都轻飘飘的,活着,是为了更好的匡正天下的恶人恶事,是为了不让身边的兄弟好友忧心,却唯独不是为了自己。
他好像很多年前就老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真正死去。一个老了的人从不整天把死字挂在嘴边,只是在内心里接受了它而已。
正式前往芙蓉楼,是在入夜以后,天上沥沥淅淅飘起小雨,为此他还特地在平时惯穿的衣衫外加罩了一件黑色的破布袍。袍子盖住了他腰间的酒葫芦,和绝大部分的身形,进门的时候竟一时没人认出他就是追命。
芙蓉楼似乎有什么异乎寻常之处。他首先迎面闻到的就是一阵浓郁的熏香,很烈、很致密的味道,仿佛掩盖了现场一切其他的气味,那让追命十分警醒,好在外袍上早已有他涂上的温家活字号醒神用药,一般的迷烟或香雾暂时还奈他不得。传菜的小厮见到他,赶忙上来招待,一听追命报出“崔略商”的由头,立时殷勤备至,将他带到二楼大厅的正中央。
追命还道一声奇怪,怎么包下三位姑娘行径如此高调,竟然不是直接给领入“阁子”里吃饭,小厮也只道不清楚,说是收钱时就和鸨母说好的,将宴桌安排在最靠近演舞台的地方。
经他这样提醒,追命也观察出,专为他所设的坐席位置的确奇特:一是靠近舞台,丝竹舞乐表演全部近在咫尺,观赏起来效果十分怡人;二来座位虽在二楼,却紧邻雕栏,放眼望去,无论是一楼大堂里散食的客人,还是门前招呼的传菜、温酒、唱曲儿的,全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好嘞,爷,您要的姑娘。”
那服侍追命的小厮说完这句便退到了一边,顺着他举臂的方向,追命已看到三位娉婷美人依次上了台,想必就是那煞费苦心寻得的“映玉”、“冷蕊”、同“枝夏”了。
沉醉的笑挂在了追命脸上,他捻起一只酒杯贴在唇边,眯眼望着三位姑娘——
身段,倒是瞧不出什么来。舞姿,也实属一般。只是那流云水袖飞舞间,扑鼻的香气似乎又更重了些。追命运功屏息,虽面上无碍,藏于袍下的身体却已经绷紧每一条筋肉,与此同时他也借着一副醉眼,不着痕迹地同时打量四周好几个方位,并随时做好了临战的准备。
奏琴的歌女开始唱歌。
追悔当初孤深愿。经年价、两成幽怨。任越水吴山,似屏如障堪游玩。
追命知道那阙歌,再往下两句,便是“奈独自、慵抬眼”,只是不同于一般妓馆的歌舞表演,今天台上的这出,这一句歌出得极为缓慢,且全为了配合这词曲一般,唱到此处,台上轻歌曼舞的人儿纷纷作出低头模样,以一角衣袖堪堪掩面,现出一副倦态。追命望见,那跳舞人的眼睫,均如同缀上晨露的含羞草一般慵懒地闭上,一时似有风起,熏风香雾,骤然浓重。
在这句歌中,无论楼上楼下,吃酒观赏的主顾纷纷一应神色痴醉,恍然入梦般开始摇头晃脑。
而琴弦微颤,宫、商、角、徵、羽,到最后已是一声慢过一声,一声轻过一声,却徘徊不止,回声直入脑中。弹到最后一个音节,弹琴的人仿佛睡去,动作戛然止住,连同那台上甩袖的、伴舞的,还有那台下传菜的、跑堂的,都随着那声倦极的靡靡之音停在了原地,宛若忽然遁入一个完全暂停静止的时空。
然而时间当然仍在流动。
追命在忽见第一个舞女闭眼时便动用全力运功抵御,琴声唱腔皆未入耳,沉香也完全屏于体外,但他仍然维持着不动的姿势,仿若身边靠得最近的侍女那样,现出目光涣散、如在梦中的神色。
是时一抹飞影切开香气浓重的空气,越过横梁直落而下,已然出手!
追命的头仍低着,人仍蜷缩着,可及至那人影近身时,两人的动作已经是一样的快,追命甚至还要更甚一筹!
他的下盘稳健,一出手就掐住对方虎口,脚下卡住桌脚,仅仅只施力往侧边推出三分,桌上酒碟碗盘均轻颤一下却未有倒下的,倒是桌沿撞上来人腰部,直撞得对方闷哼一声。追命略一使力,便将对方的腕子翻了过来,牢牢压在桌上,一条腿也闪电似的缠住对方胫骨,任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出,如同泥牛被锁入江心,一时大穴、破绽全都暴露无遗。
不对,追命心中纳罕,对方出手如此迅疾,理应是有备而来,按说身手不该差到如此地步。他正寻思此间,那人竟还未死心,像是要冒死一搏般自行脱臼了手臂,将身子反扭过来,他原本还头戴着一顶纱笠,随着咔嚓一声关节的脆响,纱笠掉落在地,露出脸来。
追命原本还在喉头蓄满一口热酒,预备以酒泉为箭,疾射他面门,四目相对间,却动作一滞,生生将那口酒压回到喉中。
“你是什么人!”
他大喝出声,却立即就察觉到不对头——
原本对他出手的人,反被擒住之后,非但眼中没有恨色,反而是不亚于他的惊讶。
那张脸追命实在不认识,搜肠刮肚也想不起曾在江湖上有过这么一号人物,并且他制住那人腕子探其内力时也发现,此人内力虚浮,实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状态,适才出手,分明是强弩之末,大有拼尽性命的觉悟。
可自己与他,并无深仇大恨。
“你——竟然是你——”被他所扣住的人依然以一脸惊惧神色紧盯追命,唇舌不受控制那般呢喃出声,“你不是——我本是来取解药的,但你——你不是——”
“什么解药!你中的什么毒,说!”
“不知——我不知道——”那人惊慌回答,仿佛从追命眼中倒影看见自己满面灰败之色,更加整个人软下去,倒在桌边不住地抽搐起来。
追命心道不好,赶忙去扶,试图将内力灌入对方经络,护住心脉,却终究未及赶上毒发的速度,耳边最后只听得一句“是谁,到底是谁杀我——!”,再往身下望去时,那人已口鼻溢血,气息全无。
追命本想进一步查看尸体,鼻尖却忽然飘过一缕硫磺味,他心中大惊,下一瞬,只感觉头顶脚下地动山摇,只闻一声巨响,数道冲天亮光,整座芙蓉楼连接梁木的瓦砾都跟着猛烈摇晃,簌簌向下落下灰来。
原来是五颗埋在楼外的火雷弹,嵌于墙体中爆炸,由于正下着雨的缘故,爆炸的威力并不大,芙蓉楼本身没有倒塌的危险,只是爆炸物遇着水,升起滚滚浓烟,灰黑色顷刻间包围了四周所有能见的街巷。
追命靠着二楼围栏,眼看着无情部署的捕快势如破竹冲将进来的时候还掩着口鼻对他们大喊:“烟可能有问题!快闭气!”
却不妨楼里方才还听着歌如同沉入梦中的人随着这声震天巨响“如梦惊醒”一般回过神来,霎时,杯盘碗盏碎裂声不绝于耳,台上莺歌燕舞的,楼里端茶倒水和楼下来光顾的人们如同被惊飞的兽群一般纷纷撒腿想要往楼外奔逃,一时撞在狭窄的楼梯与门楣挤作一团,场面混乱不堪。
冷血正是夹在这股乱流之中想要强行冲入。他听了大师兄的话,未曾与其他捕快一道蹲守在芙蓉楼外,但人却在距离蹲守范围外两条街的茶摊上静静坐着。
无情将行动安排说与他听时便说得很清楚,他不可参与这次围捕,但正因为不可参与,便可领了刑部文书,提了囚车以履行押解之责。是以,冷血从无情处领了命,便身着一身捕快官服,像一柄剑扎入土中那样坐在茶摊等候。
方才听闻火雷弹爆炸的响动,他以全力提气奔跑,竟是比守在周围的捕快们还要先一步赶到,一步跨入门中,隔着很远就听见追命正大声提醒所有人闭气,顺着音源一眼望到二楼上方,还未来得及纵身跃上楼梯,就感觉胸膛一沉,一名受到惊吓的歌女踉踉跄跄跌入怀中,方一撞上冷血前襟,便死死抱住他不放,一面流泪一面哀求他:
“官爷!楼上有人杀人了呀官爷!”
冷血正欲安抚她两句,却听这名女子脚边同样奔逃得跌跌撞撞的一名小厮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扯住他臂膀就往楼上一指,
“就是他呀官爷!那人杀人了!”
冷血一愣,身边距离他不足丈远的捕快闻言俱是一惊。这人指着的,不分明是脚边还躺着一人的追命么!
“是呀,就是他!就是他动的手!”怀中女子的喊叫惊动了更多已逃入楼下大堂的人,有几个被六扇门的人拦下,也是不由分说众口一词指向追命。
“就是他!我亲眼看见的!”
“那个人才刚走到他身边,那位爷喝着酒,不知道为什么就动起手来了!”
“一脚踢到那人胸膛上,谁知道那一脚会那么厉害!连骨头的声音都听见了!”
“然后那人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就倒下,呕血死的呀!”
“是啊官爷!可不能放跑了这凶手!”
冷血不妨顷刻间便被现场看客围了个水泄不通,当下内火如焚,眼光远远投向立于二楼高台的追命。
有几个不信邪的捕快已经先行冲开人群上了楼,其中一个蹲下检视尸体,确实是死透了的,扒开前襟一看,胸膛赫然已经发黑,而那圈乌青的中心,正是一个于中心处凹陷下去的脚印!
追命一语未发,站在原地脸色已开始发白。
“对!我看得清清楚楚,那一脚就是他踢的!”楼下仍有人在大喊。冷血推开身边的人三两步奔上楼梯,一眼果然就望见尸身上那个渗血的脚印。
“师兄!这是遮眼法!”
他看向追命激切地说。
“不,遮眼法没法同时对那么多人使用。”追命摇了摇头,他指的是此刻在堂下异口同声指证他杀了人的人。
“那就是唐门!是温家!”冷血焦急辩驳道。
谁知追命忽然一笑。
“你怎知一定是楼下那些人着了道?你怎么知道看见幻觉的就不是我?说不定是我误中了什么伎俩不小心将这人当做歹人踢死了。”
“不可能是你!”
“冷血,”追命打断了他,一片吵杂混乱中他双目发亮,如有星星火光于暗夜中燃烧,他极尽严肃地紧盯着冷血的面目,“大师兄派你来是做什么的?”
冷血顿了一顿,随即赶紧答道:“大师兄未曾派我过来,我本是受命在半道上押解人犯的。”
“那好,”追命回答,“来的正好,将我拷了去。”说完,他已朝着冷血举好了双臂。
“三师兄!这是要做什么!”
冷血瞪大眼睛,满不敢相信地朝追命摇头。大庭广众之下,他怎么能去押解自己的三师兄!况且他早就知道这绝不是追命所为!
“冷血!”追命忽然又沉声吼了一次,“拷!”
冷血还待挣扎,却一头撞进追命苍郁的眼神里,那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三师兄如此当面看着,追命的眼神中自是有他抗拒不及的威严,同样也有竭尽全力的克制。
“拷呀!”追命又喊出一声。
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冷血作为当朝捕快,已经到了现场听取了指证,若还不赶紧履行公务,损坏了六扇门及神侯府颜面名声该当如何!
“这……这……四爷!”
将现场团团围住的几个捕快傻了眼,他们分明认得那就是他们六扇门的冷四爷,怎么这会子还亮出官印,举着镣铐要去押他们的崔三爷呢!
乱了天了!
及至冷血走近,才隔着咫尺听见追命一句唤他:
“老四……”
他的手蓦然一抖。
“三师兄……!”他情难自禁,只是尽力压抑自己,深深吸一口气,道,
“我这就派人去请大师兄,定为你洗刷冤屈!”
“莫慌。”追命笑着安慰,他们离人群尚远,没人能隔着浓烟望见他们彼此脸上表情,追命脸上的刚硬已然卸去,只深深望向极力压抑自己的冷血,他的声音压得很轻,不似平时那般沙哑亲切,却如同忽然拐入山间的溪流一般轻巧柔和,“我没事,你不能慌。”
冷血再也抑制不住,背向所有人一把隔着镣铐握住追命双手,两人俱是十指微颤,指尖交叠时却全被冷血一把力气揉进手心,如同海啸中攥住船头绳索,说什么也无法放开。
追命一颤,抬头望向冷血,原本还沉着的双目中满布难言之色,冷血眼底发红,咔哒一声落锁,却说什么也不愿放开追命的手。
正当此时,一名查看尸首的捕快忽然于地上那已死之人的颌下抽出手来,好似吓了一跳,失声喊劈了嗓子,“四爷!您快来看呀!”
说罢,一抬手,众目睽睽之下,居然从那死人的脸上撕下一块带血的面皮!
“这人!这人——!”
几个捕快见状,也忙将佩刀甩到一边,扑上前去七手八脚将那连着骨血的面皮撕下,虽然模糊可怖,此刻却仍然能从那死者面上窥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的,所有六扇门里的捕快都多少留下过印象的一张脸!
“三爷!四爷!这人是六省通缉的钦犯柳不谓!”
才刚说完,楼下便有几个素来与追命相熟的捕快跳起脚来,纷纷转向围在大厅中的民众高声叫嚷道,“听见了吗!那人是六省通缉的钦犯!楼上那位是我们六扇门崔三爷!他这是来缉拿人犯来的!”
“钦犯?柳不谓?”
“哎呀这名好好像听过的呀。”
“对吧,似乎是说什么劫财不谓业,奸淫不谓恶,杀生不谓罪,三不谓的柳不谓啊!”
“什么!是那个大恶人!之前在河西犯下三十多桩命案的那个?”
“可不是吗!素闻这人武功极高,又老奸巨猾,连四大名捕的铁二爷追踪他几个月都没拿着人呢!”
“那方才被踢了一脚,就死了?”
“你没听见吗!那是被崔三爷踢了一脚啊!”
“崔三爷?”
“哎呀!就是四大名捕的追命呀!”
人群一阵沸腾后才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在剩下捕快的组织下慢慢疏散出了芙蓉楼,余下仍然方从惊异中回过神来的冷血追命二人。那柳不谓的尸体尚还倒在地上,楼外,雨声潺潺。
“太好了三师兄!”
冷血这才开口叫他,眼中欣喜的光线乍然迸射,亮得如同烛焰。追命面上亦有喜色,他仿佛不知道该作何言语,只深吸又深深吐出几口气,双眼中原本所有的纠结犹豫随着他陡然落下的双肩而一并消隐而去,只留下说不清道不明的闪光。
他点点头。虽未回应冷血,但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却依然如旧,不曾放开。
芙蓉楼带回的尸体入仵作房后,追命立即就带人折回了现场勘找线索,他是第一目击者,同时无情经过此番亦判断对方今夜的目的原本不是要置追命于死地,如今事已办结,危险已然消去,便加派了些人手,任他去了。
只是他从仵作房出来时却并未料到会在此碰上一个人。冷血。
他“咦?”了一声,站在屋檐下抬头看天的冷血便回过头来。
事情麻烦至此,纵是无情,也颇感到一阵头痛,只是冷血竟然还老老实实待在这里,而不是陪同追命一道去查案或是努力找出什么其他线索,倒是同他几天下来的观察不尽符合,遂忍不住问:
“四师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血看见是无情来了,对他展颜一笑,回答他说“在练剑”。
练剑?无情细了目光看去,果然发现冷血紧贴身体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截细细的秸秆。
“在园子里捡来的。”冷血笑着说。
“原来你现在练剑已不需要展开架势了,你有此等领悟,世叔知道了必定高兴。”无情答他。
冷血一点头,谢过大师兄,便转回去继续对着屋檐外烟雨蒙蒙的天幕,手上继续以不经意的姿势晃动着秸秆,在心中过往已经习得的剑招。
无情本想就此离开,可凉风冷雨打在脸上,又忽而对上小师弟安安静静的眉目,动作便停了下来。
他有许久不曾陪着几个师弟中的任何一个此番这样安静地听雨了。铁手不许,是因为铁手念及他的身体,总担心湿气过重引发他断肢关节处的寒症,总是早早就将他推回屋中。追命虽没有那样刻板,却总过分担心自己觉得寂寞,那样的时刻里总平白找些话来说,又怕言多说错,笑着的模样下边总有淡淡挂碍,顾虑重重。而冷血呢,他从前静不下来,虽然也能一动不动地听雨,身体中的每一处关节却好像随时都做好准备要冲入雨幕之中,为下一步的突然行动做出准备似的。
无情总觉得他太年轻,如同他实际上也是四人之中年纪最少的事实那样,他们惧喜爱冷血身上的那份年轻,又总不自觉替那份年轻担忧。
此刻的冷血却不像无情记忆中的冷血。一套剑法回想完毕后,他竟还能伸出手去,接住几滴廊下滴落的雨水。
“冷血,你想通了。”无情这样问他,“你现在的剑法,是否与以前的有所不同?”
冷血老实地点点头。
“世叔传我的剑法,我已领会过一次,第一次,是领会行到水穷处,破无路而有路,打破一切界限阻碍,凭空生造制胜之法。”
无情亦点点头。
“但近来几次我练剑,却总是遇到无法冲破的关隘。而后我便想出,既然冲它不破,不如与它对峙。原先我只知道为了达到目标,须要大破大立,现在却发现,当你真心想得到什么的时候,更须要为它付出无比强大的决心和毅力,一种安静蹲守下去的毅力。”
“于是相持之间竟然生出了新的境界。”无情接过他的话。他的表情里已有推测,只是仍然感到惊奇,一只手不自觉地抵住下巴,
“我早已想过你们几个终有一日会在修养上攻克难关,提升到更高层级,却没想到你破关的契机竟是三师弟……”
“大师兄你说什么?”
无情喃喃自语的声音极小,冷血没有听清,看着无情眨巴着眼。
“没什么,”无情收回目光,对冷血露出笑容,冷血喜欢看他笑,无情笑着的时候,冷血的心神也会跟着放松下来,
“不如晚些时候我让何梵跟你走一趟,你让他带你去我处,挑盆花给你养。”
“养花?”
冷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因着是大师兄的提议,便也没说什么,乖乖点头应了。
无情走后三炷香的时间,追命才回来。他回来时一身是水,只在头脸间匆忙一抹,就待进屋,他同样没料到冷血就等在这儿,刚一抬脚迈过门槛又退了回来,一把将冷血从房檐下拖进了屋子。
“在外头站着做甚,也不怕淋雨?”
追命这一路来,组织人手,勘察现场,又两头奔波,纵使仗着轻功无双不至耽误脚程,语速还是较平时急一些。
“不是,是方才大师兄送了我一盆花,我摆在廊下了,怕丢了,就看着。”
“一盆花?”
追命晃神,又从门口探出半个脑袋张望了下,还真有一盆花。顶好看的独占春。
“三师兄。”冷血叫了他一声,看着他笑。追命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抓着冷血的胳膊,他一身湿透,反而顺着袖子把冷血好端端的干衣服给沾湿一大块,赶紧松手往冷血身上拍,想把还未晕开的水珠拍掉。
冷血就站着,任他处置。
“尸体我同大师兄已经都看过了,等你忙完,我与你一块去找他。”
“明天吧,今天天色已经很晚,况且,我还有些事想要确认,短时间也办不完。”
“那我和你一道。”
追命弄完冷血衣服的下摆,听见他这句话,又抬起头去看他。眼神有些无奈,又有些释然。
他们在这滴水的门前站了许久,久到冷血都怀疑追命是不是没听清自己的上一句话,追命才叹出一口气来。
那是今天里冷血第一次听他叹气。他的心眼一缩,刚想说点什么却觉得掌心一紧。
垂在身侧的右手已被追命的左手抓住。
那只左手沾了雨水,指尖冰凉,却又由于催动内力的缘故,掌心发热,蓦然贴上来,叫冷血心念一动,心跳都漏了一拍。
追命也不说话,只维持着两个人僵硬的姿势,兀自使上了几分气力,将他抓得更紧了些。
半晌,冷血才听见追命用极低的声音说:
“下次再不可那么感情用事了。”
冷血被他握住手,整个人紧张得一动也不敢动,听着这话,再去看追命眼底,竟全然只看见一片妥协之色。
“三师兄?你是不是——!”
欢欣雀跃的话刚要出口却被追命一眼瞪了回来,冷血也不觉得屈,反倒是咧开嘴笑得更加开怀,
“三师兄!你抓着我手的时候我想——!”
“咳!”
静谧的夜晚传来一声突兀的虚咳。
被这声咳嗽打断的人“哦”了一声,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那样跟着追命往里走去,只是仍旧牵着的双手,被他一紧,彼此贴得更加牢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