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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没想到,昨天还在埋怨与自己总不够亲近的师弟,今早这么快就又见着了。
才不过一晚,这一次,对方的动作比他们的还要快。
冷血与追命也早已到了,今天与昨天不同,来报最新案情的不是小楼里往来不停的鸽子,而是他的三师弟追命本人。
腿功名动天下的酒鬼追命,在老楼里丢了一坛子酒。
追命还在抱怨:
“下手的也是会挑,酒窖里那么多酒全不摸走,偏偏丢的是昨个儿才从丰和楼带回去的寿眉,我连咂都没来得及咂一口,啧!”
如今铁手已经离京,堂上四大名捕里剩下三个,最平静的反倒是当事人,可无情却知道,尽管师弟表面上端的轻松,这次的事却还是大大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期。一般的贼人,再怎么妙手空空,向来也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最后总要被缉拿归案,可若论能潜入老楼里偷酒的贼,这样的人天下能有几个?
没有几个。
他暗暗绞紧指头。
“我会吩咐下去,立刻在各处加派人手。世叔那边,我来知会。”他又单独对追命说,“你长年在外头查案,老楼你回去得少,有否详细清点过,除了酒,还丢了什么没有?”
他没料到,自己问的是追命,却有第三把声音答了这句话。
回答他的人是冷血,青年的声音有些嗫喏,比平时坦荡说话的时候音量要小很多,不仔细听,甚至会漏听几个字。
冷血看上去,就像不小心做了什么错事。
“大师兄……我——昨夜里大楼也丢东西了……”
这下子,无情追命的眼睛俱是瞪大了。
此刻的冷血心上有无比的悔恨,他恨自己昨夜里竟安然地睡去,不够机警,居然一觉醒来才发现丢了东西;他更恨自己竟将那只盒子藏于床下,还时不时总打开看一看,恐给人误会里边放着什么宝贝;但他最恨的,就是这时候,他竟也不得不当着无情与追命的面坦白这件事。
他是不愿说的,叫大师兄盯着的时候,冷血全身的血液都仿佛涌到面上,眼前青一阵红一阵,人都发虚,站也站不稳。
可他又不得不说,他是个捕快,事关案情,他本就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故而他后悔,后悔得恨不得把自己给吞下去吃了。
“丢的是只盒子,放了些我自己的东西。”他小声艰难地开口说。
“都有些什么?”无情问了。
“有瓶药,和一道药方子,金创药。”冷血回答。他尽力描述得详细,而一边站着的追命听见他的话立刻一点头,露出一脸了然的样子。
“大师兄,不打紧,老四说的是我从史家寨那儿得来的伤药方子,他刚回来的那天我拿给他的。”说罢,又转过头来安慰冷血,
“丢了也不碍事,改天三师兄再给你写一副,一早就记在我脑袋里了。”
这倒是好的,还能再多劳烦三师兄一次,可要是里头只有那么些东西也就好了。冷血的脸色甚至比方才还要更苦了一些,也没答追命的话茬,他自顾自接着说了下去:
“还有——还有些绷带。”
“绷带?”无情讶异道。
“布绷带,包伤口的,用过的,”冷血说,“还有把梳子,几颗卵石,一朵花……”
冷血还没说完便已经自觉糟糕,不好了,三师兄的视线折过来了。
他自幼徜徉于山林,与飞禽走兽为伍,除了几个跟着修习武功、读书写字的教练,鲜少与人为伴,因此大多数时候,冷血的直觉都更像野兽,敏锐而精准。
他能感觉到,自他说出那绷带是用过的之后,追命的眼光就忽然改了方向朝他射过来,他不用抬头,却也已经能分辨出,三师兄的眼光是错愕的、犹疑的、也是透着奇怪的。
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师兄,事不宜迟,我即刻带着老四去现场查,能找到的线索更多些,去慢了怕是要耽搁了。”
追命走上来打断了冷血,一把攥住他臂膀,和无情打了个招呼就把人往外拖。无情倒是也没拦着,毕竟追命说的有理,案子本是冲着他去的,找人追踪查线索,也一应是他特长,这时候,就算是无情,也不大能够插得上手。
可冷血的状态就不那么好了。他从没感觉像这样憋闷过,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发紧,给追命拉着走,身形步伐追不上他三师兄也不记得要提气去赶,生拉硬拽的,连行在前头的追命的表情都看不清。
不怪他,平时风趣可亲的三师兄也在这时忽然变得沉默起来,一路上一言不发,等进了大楼,蹲下来就开始勘察现场,台阶、窗台、椅子面,全叫追命眯着眼细细查了个遍。
而冷血站在门框边上,好像打了场败仗,又好像是突然淋了大雨。
“东西丢之前原本是放在哪儿的?”追命忽然转头问。
冷血呼吸一窒,赶紧伸出手指头朝那方位一指,也不敢开口。
床下?怎的放在这样的地方?
追命如此想着,又有些不痛快了。联想到方才在大师兄面前冷血硬生生被自己止住的那半截话,他的眉头皱得就更深。
他索性也没有真的到床下查看,而是往冷血的桌前一坐,手支在腿上,
“说吧,具体都丢了哪几样,怎么来的。”
他问得尽量冷淡,面子底下心却又悬着,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拜托老天爷,追命暗想,可千万别叫小师弟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
可他仍忽略了一件事,此情此景,他人坐着,冷血却站着,冷血当然不会坐下,他动不了,他不习惯,因此只能站着答话。这般下来,冷血就更加不得放松了,尽管人仍是站得笔直,可脑袋却耷拉着,低着头压着脸,倒像是个受审的犯人。
连声音听上去都发糊。
“药和方子是三师哥给的,绑带也是师哥亲自给我绑上去的,叫我换药的时候换下来了。”他答,
“梳子……就是最普通的木头梳子,我住在永远饭店酒窖里头的时候寇掌柜给准备的。那时师兄定要我好好养伤,自己去涉险,我沉不下气来,你就骂我,教训完我以后,又问我冷静下来没有。”
冷血当然记得的,他也当然是冷静了下去,只是先前浑身的血太热,热得都要喷溅出来,于是他跑去用冷水洗了一回脑袋。而他三师兄什么也没多说,给他擦干净了头发,还给他梳了一回头。
就是梳的那一回头。冷血想到表情就忽然有些哀愁。他怎会看不出来那是追命真心在为他好,他还记得脑袋给追命把着,梳子一下下落在发上,动作平心静气的,又豁达的,刚还痛骂过自己的人,正细致温柔地整理自己的头发。
那之前还从未有人为冷血做过这件事,因而他忘不掉。
“卵石也是随地捡来的,是我硬求三师哥陪我练剑,但身法跟不上,叫你用随地摸来的石子给敲中了穴位,你说这石子打穴的手法你还不甚熟练,如果换做是大师兄,我可能双腿都要折在地上,因此也提醒我要格外注意下盘稳健,不可疏于防范……”
冷血继续说,
“至于那花……”
他停下了。那朵花其实是没有故事的。他只是在不知道哪一条结案后赶赴京城的乡间小道上见到了它,一朵干干净净的小白花,不太美,也不太起眼,但不知怎的忽然让他想到自己的三师兄,因此就分外觉得它可亲。冷血很少折花,他总觉得哪怕是再不起眼的小生命,也有自由生长的权利,可那次他将那朵小花揣在胸口带回了京城,又等到它变成一朵干花,收进了盒子。
他说不出口,他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有时候没有故事的反而比有故事的更要来得私人,来得难以启齿。但他也不必说了,因为听到此处,追命已是听不下去了。
他原本还以为自己是能挂住面上表情的,奈何却天生不是个硬心肠的人。冷血少言,真从实剖白的时候,个中滋味简直有如苦酒,听得人直犯难受,硬逼出他一声长叹来。
原先故作严肃的眉眼垂了下去,陷在沉默里的追命整个人看上去都风霜了许多。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本想问这句话,却问不出来。
自己的小师弟竟然——
而被人以这般心思对待,他更是——
难不成是因为被人在意的时候本来就少,追命感慨,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自己还能存着这样不顾全大局的心思。心里头既惊奇,又震动,可说到底,那一点点的,萤火一样的,本不该存在的希冀,又真的在那里。
怎生可以这么混账!
追命闭上眼,狠狠捶了桌子一拳。
毛焦火辣,眼下明明白白是有人冲着自己来犯案,今后还指不定要干出什么事来,要不是因为自己,也不会连累上冷血,逼得他必须什么也交代出来。冷血的盒子被人摸走,说到底,就算冷血不开口,追命也早已隐隐想通——若不是那心思一早就被暗中窥伺之人看穿,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
自己的师弟,这样荒唐的事,被歹人盯上当做把柄来用,自己这口口声声说着要关照他的师兄却头尾不知。怎么能不窝火!
追命浑身都像搁在炭火里,他希望那难得四处奔走不受控制的火气能赶紧将心里头那点蛊毒似的邪念压下去。
是了,当然是邪念,难不成冷血疯,他也陪着一道疯么?
面前冷血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追命抬头,他吸了一口气,本打算敷衍安慰师弟两句,却被冷血脸上的表情惊得呆住。
他从未见过冷血那般苍白而没有血色的脸,就算是在这个人伤重到快要死了,浑身的血都看起来好像要流干的时候也没有。冷血连着嘴唇都在轻轻的打抖,而眼眶早就充血一样那么红透了。
追命忽而想起世叔曾同他们几个说过,说找到冷血的时候他才不过是个一岁大的婴孩,躺在狼窝里,而一直喂食他的母狼死在一边,头颅都还朝着婴儿躺着的方向。他不由地心里一酸,仿佛痛楚本身是一只杯子,他本小心翼翼地捧着,却给人轻碰了一下,眼看着就要碎在自己手里了。
“三师哥,是我没用,给人闯进了楼里,丢了世叔的脸,我知道错了,也知道你看见我会心里不痛快,我,可我——”
冷血看上去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的两只手好像拼命想抓住什么抓不住的东西,最终又只得死死地握紧了拳头,
“但你别嫌弃我,也别避开我,我——我只要想着这些就难受。有什么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改……”
追命本是咽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听到这儿,又不受控制地重重叹出一口气。能改的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他站起来,两只手轻轻搭在冷血的双肩上,他比冷血长得高一些,需要些微地蹲下,才能正好平视进那人的眼睛。
“老四,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尽可能平静地说,“还有,你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我见着你就心里不痛快的,嗯?”
那瞬间冷血眼神里的变化,就像是忽然来的一阵风吹开了夏夜里的云影,只剩天地间的一轮霁月,映照着荷塘的影子。他变得太快,追命都来不及反应。
他捉住了追命的臂膀,他是个剑客,两只手的虎口都稳健紧实,直抓得追命也错觉自己变成了一柄剑,挣也挣不出来。
“三师哥不讨厌我?”
像是觉得这句话说得还不够直白似的,
“我还能继续喜欢三师哥?”
追命何止是傻眼,他整个人都快晕过去了,怎么这小子,说话都不带害臊的?
他——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追命想反驳,可一抬眼,望见冷血都要从天灵盖喷出来的热切,又实在不忍心一盆冷水这么浇上去。
罢了罢了,先办案子!
“你的事,师哥已经知道了,”他只有先这样和冷血说,“但是接下来几天为了查案,我可能要消失一阵子。先说好!我从来就没一刻嫌过你。你要是突然找不见我的人,不准胡思乱想!”
他话没说完就陡然觉得完了,乱了乱了,要了命了,怎的自己说话也被这个臭小子给带偏,变得这么不要脸起来了。更不要说冷血急吼吼的一声“好!”字答应了之后还给他整个圈进了怀里。追命黑脸的表情实在非他自己所能控制。
这,这——!现在又不比平常,暗处里指不定还有几双眼盯着呢,这么胡来,要是被人看了去——!
哎,他最终也还是只能叹气,也罢,反正这下子,他是非得擒着这贼不可了。
“三师弟当真是那么说的?”
第二天见着冷血的无情这样问他,
“他真说他要消失几天查这个案子?”
可还不等冷血回答,无情自己就先点起了头。
也是,情况发展到这地步,势必要先找到对方的身份不可。敌暗我明,不论怎么查法都不免吃亏。可现在若能确定对方就是冲着要挑战追命来的,真要挑衅的话,也是时候该反激一激对方才好。想针对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四大名捕中的追命偏偏就消失给你看,无论接下来对面有何种行动,也好因地制宜。
冷血见无情已经想通,也不多做解释了,只一颔首:
“大师兄,请下令安排人手吧。”
无情瞧了他一眼。
“接下来几天,由你带队出巡,我想到必要的时候,三师弟自会现身与你联络,那之前你应当尽可能多地自坊间搜集讯息。”
末了,还觉得不够放心,又问,
“还有什么困难没有?”
无情本也是关心一问,不料冷血还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答应了三师哥,就算有困难我也会自己去克服。大师兄,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吩咐,早日抓到那贼人,就能早日让三师哥回到六扇门,我就不困难了。”
这……无情的表情倒是练得到位,一点也没叫人察觉着。可心里头,就已经在犯嘀咕,这还一天也没有就念叨上了,还叫没有困难?
他暗自回想昨天追命硬拉冷血离开时脸上那不自然的模样,一时竟没了话说。
待冷血离开后,陈日月整好进屋,开口就是一句“爷!今早到的鸽子,二爷的信也来了!”。
无情不动声色,只问他:“你二师叔现下到了哪里,情况怎么样了?”
“二爷说已经见到人证了,一路都平安,正押着人往回赶呢。”
无情遂点点头。一切都好,既然一切都好,那还是给他去封信吧。
京城里这失窃案子来头不小,冷血追命又是那个样子,于公于私,他都该写信告诉铁手一声,以免他日结案回来,吓得眼珠子也掉下来。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