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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渐寒的时候,冷血才从河北捉逮一个在逃的疑犯回京,便听说了一件小事。
三天以前,追命带领一众地方兵在汾州一个叫史家寨的山头上剿匪,那时候他已经乔装卧底在山寨里做了月余的悍匪,内里外里的情况全与寨外的官兵通好了气:正式行动的当天,原也是匪头大哥在大帐里摆酒开坛,要同他结拜的日子。
寨主霍莲青本还春风得意,不料眼前把酒言欢的兄弟突然发难,两条腿旋风似的就踢倒了还来不及近身的几位寨主,直到被人拿住要穴生生擒住了,霍莲青都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要命就要命在这个叫霍莲青的头目,虽然一身武艺落草为寇,却生是个漂亮人,长得白净端方,一张脸修得干干净净,皮肤又白,一对吊梢丹凤眼恨极了时微微发红,倒像是个可怜人。
说起来也是史家寨当地给这群匪寇搅扰得太久了,人困马乏的,行动当日临时集结的民兵没经受过什么训练,也不知追命就是那个乔装设伏的暗线,信号一发出,一大群人不由分说冲进去,一打照面反而愣住了。
“不是说慌忙间,那些当兵的竟然把三爷误认作是匪寇头子,以为他是拿着人质了,还要冲上去解救吗。”
“可不是?要不是二爷那天正好也在,及时挤进去解了围,咱三爷啊,说不定还真被拷了去了。”
“要不然怎么能说是二爷呢,您瞧那气派,刚正不阿的,随便往哪儿一杵,那也是个天生公门人的样子,由不得人不信服。”
“霍!照你这么说,三爷就天生长得一副匪像吗!”
“倒也不是,但是三爷可不就是倒霉催的吗,单看的话就还好,偏巧其他三位爷长得是个顶个的俊,不比也给比下去了!站一块尽注意别人哪里注意得到他,这样以后怎么讨老婆?”
冷血抱着剑笔直地站在树下听了许久,才总算听全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听的时候一言不发,可整个人崩得像把钢尺,剑气逼人。没在当值一块吃酒闲聊的几个捕快里背对着他的,像是给蚊子忽然叮了一下那么似的缩了一缩脖子,一回头,正对上冷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吓得差点被喉咙里一口气给哽死。
冷血倒没什么表示。
听他们说那行动是在三天前,他想,三天了,六扇门里的捕快还在说这事,莫不是还在京城里传开了?
一个刚刚还挤在桌子边一言不发的年轻捕快忽然“嗖”地一下站起来,三两步奔到冷血面前,整张脸憋成酱红色,开口就要冷血“爷您快管管他们,让他们莫再笑话三爷了!”。
冷血认识那青年,叫扁担的,此刻看上去尤其愤懑的样子。
“这些人自己就是六扇门的,张口闭口拿三爷取笑,我这心里头不痛快!”
他说话的时候尽力拍着胸脯,围在桌边的老捕快们却全笑了,就连冷血坚毅的面孔上也泛上来一丝笑意。
莫说那几个老捕快,都知道恰好是常和追命拼酒,关系最铁的一堆,追命的个性如此,放浪不羁,愈是关系好的,才愈是口无遮拦,说的话句句带损,他自个儿反而还越开心。
他们笑是因为自己的话终于激得扁担气急,敢于跑到冷血面前给追命伸冤,他们笑,还是因为知道追命又以人品收服了一位新晋的捕快:扁担是当真敬重三爷,同时,也有勇气。只要是真的,便是最好的。
而冷血呢,他的笑又和他们的不大相同。
那是冷血除了冷笑、欢笑、傲笑之外第四种会动用到嘴角的表情。他是自打进了六扇门以后才锻炼出的这第四种笑——
当身边与他共事的同仁说了什么话,而他又没大听得懂的时候,便会露出一个轻轻的、平和的,淡到好像快要没有的笑意,来告诉别人,他正在听。
他的确没有听懂。扁担的不平他是理解的,因为他也和扁担一样,不愿意任何人在面前诋毁一句三师兄的不好。可尽管老捕快们没有恶意,冷血也没明白过来一件事——
追命怎么就不算好看了?
他的三师兄,他自是见过的:第一次“真正”见,是在惊怖大将军处,追命第一次卸下卧底的身份同他说话。那时的追命脸上尚还挂着蜡黄难看的油彩,可一出现,就救了他的命。他本已人在绝处,一心一意只想孤注一掷,见到追命,始知原来三师兄竟一直就在身边,心头热得几乎落泪。这般初见,怎会不“刻骨铭心”?
再见追命,是在那桩案子过后,回了神侯府,卸了乔装的追命煞有介事的托起他一双手好生端详,嘴里还不住说着什么“可要让我好好看看你,你也好好看看我,免得以后认错我这师兄”。冷血隔得切近,终于见着了追命平常真正的样子,抹去了油彩,他的气色自然是好了一大截,又是笑着的,整个人像是冬日早晨迟来的太阳,带点慵懒的味道,却暖洋洋。
后来他又“见”了追命无数次,陪着自己练功切磋武艺的,带着酒坛子经过嚷嚷着要找铁手喝酒的,隔得很远眉目温和同无情小声讲话的,那已经是追命刻在冷血脑子里的样子。
他虽是在山野长大的,可对美丑并非没有概念,因而此刻也倍加疑惑,怎么要嘲追命讨不着老婆?明明有双那么好看的眼睛……
不同于小刀的纯洁、无情的清冷,却依然是好看的。
冷血抬起头来,现下还是白昼里,头顶上看不见漫天星光,不然他一定会联想到那人的眼眸,星沉海阔。
冷血不是个特别会表达的人,因此当他有问题的时候,一般会去找最亲近的同门师兄弟请教。
他找到无情。无情一年四季苍白的脸色竟变得红润了一些,他压抑着自己的表情盯着冷血,仿佛要从冷血悍然不动的面目里盯出什么秘密来,却又微笑着告诉他“切莫学着以貌取人”的道理。他说像我们这样做捕快的,总免不了要与奸险小人打交道,如何品判一个人的外表并不重要,必要的是学会品判一个人的内心,毕竟内在的美好,要比外在的虚无可靠得多。
冷血谢过了无情大师兄,仔细想想觉得还不满足,于是他又去找了铁手。
铁手不比无情含蓄,当着他的面就哈哈大笑起来。他一面用自己厚重的大手拍打冷血的肩膀,一面又将小师弟拉到身旁,故作神秘地叫他“自己去请教追命”。
而冷血呢,他当然没有去。他怕,因为一见着追命,他就慌。
冷血的这慌张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凌落石一案告结后,冷血来到六扇门正式拜见自己的三位师兄,他先后见过无情、铁手、最后才见过一路同行一道回京的追命——对方却像是第一次见着这么一个人似的兴高采烈。
追命拉着冷血的手,一个劲要无情与铁手也“好好看看”他,像是要把自己这个好容易得到的师弟身上一应所有的好,都一次性全叫人知道。
“世叔也说,老四是他收过的最可爱的徒弟,可不就是吗,想我在老四这个年纪的时候还狗屁也不是,他却已经有这么大的本事,真叫人羡慕。还有还有——”
他转过头来朝着冷血笑,一对眸子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
“长得也好看!可比我好看多了!”
冷血本来是抿紧了嘴巴任由追命拉着的,忽然听见追命竟然夸自己长得好看,不知怎的,一张脸就隐隐热了起来,心里也像有只小鸟在飞,扑扇着的翅膀无论如何也不好安定,忽而就牵动了嘴角,笑了出来。
这一笑,春雪消融,追命当场就给愣住了。
再然后,但凡冷血见到追命,胸膛里就像住了只喜鹊,总是雀跃着的。
直到后来的一次,冷血去找他三师兄练剑,正好撞见铁手到老楼拉追命饮茶,顺便还听见他们的对话——
追命又在铁手的面前提起了小师弟。
是真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他抚着自己的大腿说,一面意犹未尽地喝他的酒,二哥,你看见没有?
铁手回答他说可是大师兄也好看的,他说我也好奇,你觉得他们两人,哪个更好看些?
追命却摇了摇头。
“不一样,”他盯着铁手杯子里的清茶感叹,“冷血年轻,一见他笑,我始才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
无论他说话的表情还是语气,都透出几分惆怅来,因而冷血慌了。
难道是自己让三师兄觉得不痛快了?
他看见我便觉得自己老,他——他觉得遗憾吗?他觉得难过吗?那我该怎么办?
冷血当然是不希望自己的三师兄为难和难过的,因此带着那个始终也没得到满意答案的问题,他独自折回了大楼。
要命的是,傍晚的时候,追命也来了。他是去找冷血的,这也要感谢他与无情、铁手二人相识得早,冷血要晚于追命四年拜师于诸葛正我门下,自然也少了那四年不知名的时光,而在冷血成为当朝第四位名捕之前,无情与铁手便已经十分掌握追命的个性——他们因为能看出追命欣赏这位新入门的师弟,才特地“八卦”,要多它一嘴,合着把追命催到了冷血的大楼里来。
“我听闻你有话要同我说?”
追命一进门,便扔出这句,而端坐在他正对面,正预备给自己倒一杯水喝的冷血给这句话冻住了,他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追命,一条手臂还举着,将茶壶提在手里,却不会动了。
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望着追命怡然自得地跑到自己的面前坐下,悠闲地拎起腰间的葫芦,拔开塞子先喝一口,一副要与他好好谈心的架势。
冷血忽然觉得有二十条蛇自他的喉管下方开始直到嗓子眼盘住打上了死节,别说答话了,连个哼声也发不出来。
追命只好没话找话。
他说“这次回来,吃住都还习惯吗?”
冷血就“恩”。
他说“你回来没赶得上见世叔一面,他陪着圣上视察,但走之前还惦念你,提醒我们关照你,你放心,他的身体还很好。”
冷血于是“噢”了一声。
他又说“算来也是师哥不好,忙着查案也没能多来看你,你自从入了师门便一直奔波在外,每次回来,时间都仓促,也没挤出一些来带你出去多走走,吃些好吃的。”
冷血于是也“啊”了一下,又补上个“不碍事”当做是回答。
恩,噢,啊,不碍事……
追命低头一抓耳朵,要了命了,怎么觉得这段对话这么似曾相识?
他刚想再搜肠刮肚地找找词儿,忽而想起一件事情,拍着冷血的桌子大叫了一声“哎呀,坏事!”
原来是那刚被他收监的霍莲青有一道自己独创的伤药方子,查抄寨子的时候被追命瞧见,又闻了闻,发现里面的用药配方十分特别。这霍莲青是个爱漂亮的,自己调制的金创药比起一般的伤药要多一味生肌去疤痕的功用,受了伤涂上,等到愈合时只会留下浅浅的红痕,再坚持涂抹一段时间,一些不太过分的伤口甚至可以一点痕迹也不留下。追命方找到这药剂的时候就觉得它正合适冷血,于是带了一瓶回来研究,也学着配了一副。本来药就存在老楼,等着冷血回京,结果今天一从铁手那里得知冷血想找自己,二话没说就赶了过来,这药也就忘拿了。
冷血不知道其中故事,只是被追命突然这么一吓,手抖了一下,牵动了肩后的伤口,眉目一顿,就被追命发现了。
穿在身上的粗布衣裳被追命拉开,回京路上自己简单包扎过的伤口暴露在深秋满是凉意的空气中,绷带上还有血正渗出的痕迹。追命捏在冷血肩膀上的手一下子就用上了力。
“受伤了怎么不和大师兄说。”他轻声斥道,手头也麻利地开始给冷血解衣服,解绷带。
“三师哥别生气,一点小伤,我以为不碍事……”冷血小声回答。
他这一句已经动用了极大的勇气,他怕追命真的会生气,而同时追命微凉的手指落在肌肤表面上,冰镇着那个有些发麻的伤口,让他忽然感觉十分畅快舒服。与此同时,追命也在心底估摸着距离,从大楼到老楼来回一趟,以他全力催动,要不了多少时间,冷血还年轻,老这么顾前不顾后的,再留下一身伤疤来,倒不好。
于是他又低下头来,正好贴着冷血的耳朵,说的时候不太注意,一股热气就带着字儿一起扑腾到冷血的颊上:
“师哥现在要出去一会,同你耍个游戏,你闭上眼,保准还数不到三十我就能赶回来,怎么样?”
然后他就起身往屋子外头走,临走还不忘回头看冷血一眼,小师弟的眼果然是听话闭上的,追命一笑,提醒他一句“我没叫你,你可别睁眼啊”就一阵风似的飞走了。
也幸而是他飞走了,不然冷血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追命忽然靠近带来的那股热度,也不知是方寸间绊动了什么机关,让他整个人缩紧了又发软,一阵冷,又一阵烫,烫得人难受,坐立难安。但他仍旧惦记着要听三师兄的话,于是闭着眼睛开始数数,意图使自己平静下来,又暗暗想着,等到三师兄回来的时候,自己定不能再像刚才那般失态,不说多么逗他开心,总要好好说出来几个完整的句子才是。
冷血数到二十三的时候,追命就回来了,他轻功冠绝,来去都像一阵风,冷血只听见一声窗帘轻轻拍打窗棂的动静,紧接着,是一阵追命身上熟悉的味道。但他记着追命的话,“我没叫你,你可别睁眼”。
是以,回到大楼的追命就看到了眼前这幅可爱至极的画面。俊朗的青年双目闭着,剑一般的眉目,剑一般的鼻梁,线条笔直干净,但是又安静乖巧。明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屋子,却也老老实实地闭着眼睛,等着他开口。
追命简直乐坏了,这样好的师弟,简直是上天让他捡着的,故而也玩心顿起,故意不开口叫他睁眼,而径自撕开绑带开始为冷血敷药。
金创药带着一丝沁凉和一丝润意,顷刻就填满了伤口的缝隙,冷血的眉头也跟着舒展了一下,已是数到了五十。
身后的追命,又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
“师兄这次带来的金创药,方子你留下,用完以后就自己照着抓些,这方子比别的好,你要记着勤换药。”
冷血点点头,心里也一下下默数着,六十六,六十七……
“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个拼命的,怎么这么不知道照顾自己,要是不给我发现,就要落下疤了,年纪轻轻的,背上沟沟壑壑的,你愿意?”
冷血先是点点头,意思是自己会听师兄的话,意识到追命到底在问他什么,又马上摇了摇头,这串动作惹得追命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
“嘿,你这孩子!”
话没说完又自己“呸呸呸!”了几声,冷血听见追命似乎也用巴掌拍了两下自己的嘴巴,暗暗数到七十五。
“你别介意,叫你是小孩儿不是要小瞧你,是我多嘴。但你也是不知道,盼了这么多年,终于给我盼到一个师弟,我有多高兴。”
冷血闭着眼挑了挑眉毛,露出惊讶的样子。那表情十分有趣,让追命手下裹绑布的动作又更轻柔了一些,
“你也知道咱们的大师兄、二师兄,那是有多大的本事,对他们,我没有不佩服的,可年纪上,他们到底要小我一些,你看我这一把岁数的,三个人里头老做个幺的,总归是希望能再有个师弟的。”
冷血又默默点点头,表示他懂,八十九、九十……
“当初世叔派我去接应你,我其实是顶开心的。因为我知道,只要你见过大师兄二师兄,你一定会喜欢他们,他们可亲,又那么可靠,我嘛,虽然差是差一点,但胜在和你接触得早,我就想说不定能趁早见到你,给你留个好印象。却忘了自己本来是去做卧底的,印象能好到哪儿去,嗨!”
说到这儿追命又笑了一下,像是在自嘲似的,
“好了!”他又在冷血光裸的背上一拍,表示包扎完毕,大功告成,“今晚上本是来找你的,结果尽我一个人说话了,烦着你了吧。”
追命停下了话头,冷血也终于数到了一百,他睁开眼来,看见对方正仰头将酒壶送到嘴边,同时还用余光欣赏着自己背上疗伤的成果。
冷血想也没想就说出口了。毕竟他已经数到了一百,毕竟追命终于留给了他插话的机会,毕竟刚才的那番话已经听到他从胸口到喉头一路阻塞得发酸。
“三师哥,我觉得你,好看。”
做了三十年酒鬼的追命那天鬼使神差地着了道,在自己的宝贝师弟面前没防备地,叫一口酒呛得死去活来。
—TBC—